郗道茂的父亲虽然屡屡被人诟病为‘兵家子’,但不得不说,他训练出来的健仆侍从,给了卫夜极大的帮助。
“娘子,这是您要的名单。”郑氏将一卷素帛捧到卫夜面前。
卫夜伸手接过,打开。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不时以朱砂勾画,是她手中部属仆役奴隶的名单,身为郗家的嫡长女,原身有幸获得了其父的馈赠,嫁妆中最重要的部分——五十户部属,三十名健仆,这是为了保护她以及未来的小主人的安全,除此之外,仆役和奴隶照顾她的衣食住行,又有大笔的田庄资财金帛当嫁妆,因为娘家的慷慨,即便原身三十无子,在王家的日子依然过得美满平顺,甚至在半年前,她还和王献之商量从兄长那里过继嫡幼子延续子嗣香火,王献之的名望,以及她的嫁妆和经营的本事,都足以让嫂子心动。
怎料计划不如变化,飞来横祸,郗道茂撒手而去,现在,这些都将是她卫夜的生存之本,她不用心计划怎么行?
“娘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去做的,只管吩咐老奴,王家欺人太甚,郗家却还有几门姻亲,尚可求助。”郑氏跪坐在卫夜下首,轻声道。
卫夜轻嗤了一声,这行为极不符合她往日所受的礼仪,但这时候,谁又忍心出言苛责她呢?
她盯着郑氏的眼睛,认真地道,“何苦把命运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姻亲?王家难道不是郗家的姻亲?阿姆,你记住,郗家败了,一败涂地,没有落井下石的就算厚道人家,我们无需妄求,桓家出事,王家亦受波及,这时候,他们需要向皇室求和,示弱,以缓和这段紧绷的局势,郎君和公主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了。”
“是,娘子说得对,”郑氏擦了擦眼泪,“是奴想岔了,无论如何,奴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着娘子!”
卫夜哂然一笑,“阿姆想多了,王家心虚,又自诩高贵,岂能对我一介下堂妇赶尽杀绝?多半我们还能带走嫁妆和仆从,全身而退。”
郑氏却无法展眉,“即便如此,带着嫁妆回去依附叔叔而活,娘子将来的日子……”
卫夜打断了她的话,“谁说我要回去?”
郑氏愣住了。
父亲死了,大伯死了,顶梁柱先后离去,郗家也不再是她的娘家,败落的郗家,尚存的主母,和她携带的大笔嫁妆,她根本无法想象,她若是回去,等待她的命运会是什么?
也许,郗道茂最后郁郁而终,也并不仅仅是因为对前半生的绝望,否则她完全可以在和离之前选择自尽,死在最绚烂身份永不改变的那一刻,不是更具有控诉意义,更符合她情深的形象吗?
卫夜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心意。
她首先抽调了二十户部曲,专门建立了烧窑的砖房,烧制了大量描绘精细的青砖,上辈子跟着无所不能的逍遥子修习,又独掌玲珑宫数十年,她也把自己打造成了十项全能的神人,烧制心仪的砖石算什么?她能从捏坯到上色一条龙地烧出堪比柴越的精品薄瓷!
烧窑的同时,她还盘算着买下建康郊外一座竹林潇潇清泉泠泠的小山,到时候在山腰处建一座道观,然后将后面连同山顶,纳入规划中的山庄,庄内的建设既以前世生活水准为前提,又不失山水本色,她这后半辈子,足以舒舒服服地过下去了。
而所有的建筑材料,卫夜当然是以自己烧制的青砖为主,够结实,够雅致,再以魏晋时流行的竹木为辅,构建些长廊楼阁,亭榭浮桥,主庭院都取巧地参照了玲珑阁的布局。
这样的大手笔,哪怕以卫夜手中的财富,想要在短时间内完成也难,况且她一介没有强势娘家的下堂妇,便是有如许本事和财富,无人庇护,在这飘摇的乱世也难成事,她如今,最需要的便是应对婚变后的一系列变故,尤其是人身安全。
一笺淡蓝色硬滑细腻的拜帖,投在了与王家齐名的谢家门房,引起了轩然大波!
盖因投帖人居然是最近一段时间沸沸扬扬的公主求爱记里的悲情炮灰原配,而她想要拜访的人,却是炙手可热的谢家千里驹,谢氏门阀的第一继承人,谢玄!!
于世人眼中,王献之固然优秀,就凭他琅玡王氏的出身,凭他自身的才华,足以跻身第一流的世家子弟之列,但谢家的谢玄,却是谢家宝树,顶顶级的门阀谢家的未来家主,自身文武兼备,经国伟略,实乃维护东晋江山的头号顶梁柱,两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样两个社会地位差距犹如天堑的人,能有什么交集?
郗道茂的拜帖出现在此时此地,实在太敏感了,敏感到谢家门房的人也不敢扣押,战战兢兢地递了进去,更令人没想到的是,谢玄居然应了,应了郗道茂的拜访!
旧时王谢第三话
谢家族长书房里,谢安和谢玄对坐盘膝,宽袖落在竹席上,眼前两杯茶汤,烟气缭绕,异香扑鼻,可惜两人都无饮用的心情。
从谢玄行了冠礼后,谢安再难从侄子的脸上猜出他的所思所想,经过十多年运筹帷幄,宦海沉浮,如今的谢玄,更是稳重从容,高深莫测,再不复五陵年少时的轻狂纵意。
谢安不可能指责谢玄做错了,只能捋着胡须,徐徐问道,“大郎可知此事欠妥?外面的事,你自来比我们这些老家伙看得长远,怎不知王家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我虽看不惯他们的行为,却不得不说,与司马皇室联姻,是他们家目下最恰当的决策,只是可惜了这郗家女,但纵然可惜,也万万没有将我们谢家拖下水的道理,她如今并不适宜出现在人前,这般唐突拜访,怕是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