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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张立宪还是后悔刚才没有登上师座的车,如果上去了,一直在师座耳边唠叨着,也许就能劝动师座呢。也许。

可是刚才就是挪不动脚,脚底下像生了根。或许是知道如果上了师座的车,就要离那个人越来越远了吧。就算那个人真是具倒不下去的尸体,他也不想远离。

作者有话要说:旧作

☆、chapter3

那条来自白山黑水迷失在怒江边上的龙还是死了。

张立宪没法不黯然,他揍过迷龙,也被迷龙用混蛋的手段揍过,他还和迷龙生死与共了三十八天。可是张立宪想,那个人一定更难过,因为是他亲手杀了那只爱得瑟的秃尾巴龙。

一直以来,张立宪都觉得那个人的脑子里装的不是脑浆,而是炽烈的岩浆,以离奇诡异的方式沸腾他的生命。现在,随着迷龙的死,岩浆迅速降温,凝结成石,片片皴裂。

那晚,张立宪一个人坐在山坡上,脚下是怒江,背后是野坟。他很难过,为死去的小何,死去的迷龙,死去的蛇屁股,死去的豆饼,死去的老麦,死去的弟兄们,还有他自己。他开始疑惑,为什么自己没有死在南天门上?这条命以前是师座的,现在他想把它交给另一个人,可他觉得那个人不会要——那个人现在很怕再背负起别人的命,不论别人是不是心甘情愿舍给他的。

悉悉簌簌的,那个人走了过来,毫不在意树枝弹在脸上抽出血檩子。张立宪迷茫地仰头看着他,他站在那里不动,看不见表情,突然俯□来,很轻很轻地在张立宪耳边说了一句:“你娃娃真是个乔脑壳儿,想啥子想嘛,想太清楚喽是要坏事情地。”

“可你说……”错和对是很重要的。

“我说啥了?我啥也没说。”他又开始耍赖。

他大咧咧地在张立宪身边坐下来,张立宪在他靠近的时候闻到他嘴里有股耗子药的臭味,迷龙老婆那加了料的茶大概已经把他的内脏都熏成这股味了,不晓得要多久才洗得干净。好在迷龙老婆已经舍不得再浪费她家的茶喂这个死皮赖脸的家伙了,慢慢洗着慢慢养着,这味总能褪得掉。

看样子他脑子里的岩浆又开始沸腾啦,他又活过来了。

就算活得没以前精神气儿足,但只要活过来就好。

走了调的《轻骑兵进行曲》让授勋仪式的开场就流于荒诞,那些夸张的九十度鞠躬刺痛了张立宪的眼睛,还有唐副师座掉了跟的鞋子——他想起不辣没了的那条腿。

一只掉了跟的鞋有时候比断掉的一条腿还有功劳。没功劳也得说有功劳,全看那只鞋穿在谁脚上。

师座神情肃穆,他把奖章亲手挂在张立宪胸口的时候,两个人默默对视了几秒钟。张立宪看见师座黑亮的眸子像是笼了层翳纱,黯淡了许多。

张立宪听师部的小猴说过,师座现在对李冰很冷淡,因为李冰是唐副师座的人。李冰不能再放心重用,何书光已经战死,张立宪和余治又混在炮灰团里不回去,师座一个人定是很累。

为了被架空的事不再次发生,师座已经与唐副师座暗中交锋了几次,本来师座就不喜欢也不擅长处理那些琐事,现在被逼得不得不去做,他一定是心力交瘁。张立宪觉得心疼,泪光在眼底晃得虞啸卿失神。

那个人把授勋仪式给搅了,他拒绝北上去打那些红脑壳的叫花子,他站在台上没有慷慨激昂,但是笑得又悲伤又骄傲。张立宪恍惚觉得这样的笑已经几辈子没在他脸上见过了,自打从南天门上下来,他就没这么笑过,虚张声势地张扬着,像是能把天吹破。奇怪的是,张立宪还真的相信他能把天捅个窟窿。

“……我做不到你们要我做的,把陋习说成美德,把假话变成了规矩,把抹杀良心说成明智,把自私说成了爱国,把无耻变成了表演,把阳痿说成守身如玉,把欺凌弱小说成正义,把人变成炮灰,把炮灰变成荣誉……”

张立宪觉得脸上发热,那些话不是对他说的,可他觉得像被人扇了重重几记耳光,他看了看虞啸卿,发现师座脸上的神情几乎和唐副师座一模一样。张立宪的心都凉了。

“……把内战说成无奈,把屠杀说成必然之举。我平生最快活的时候居然是在南天门上的三十八天,因为在那里敌人就叫做敌人,穿和我们不一样的衣服,向我们开枪,鱼和网的关系,死和活的问题。现在,我说了这么些话,你们再用不着我了,你们就当我是疯子。”

头抬得高高的,那人看着目瞪口呆的大家,眼神居然很悲悯,可神情里又轻松又快活。他好像是找到了可以解脱的路,找到了可以容纳他卑微尊严的窝。

张立宪冲了上去,他后悔今天为了授勋没带军刺,余治、死瘸子、阿译……大家都在往上冲,可是宪兵们迅速用绳子捆走了刚刚在台上大逆不道的那个人,用枪托和皮靴把他们拦开。

张立宪的头被打破了,他一脚踹翻那个用枪托打他的宪兵,夺枪瞄准把那人在地上拖拽的宪兵的脑袋,正要扣板机的手指被抓住了,他赤红着眼睛瞪过去,对上的却是虞啸卿冰冷的表情。张立宪怔了怔,虞啸卿的拳头让他眼前一黑,他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张立宪发现自己和死瘸子他们被关在一个禁闭室里,头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他没觉得疼,因为心里比这更疼。死瘸子在嘲讽师座,余治在替师座开脱——他和张立宪一样,都是跟着师座靠剿共起家的,那些红脑壳他们砍过不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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