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的确缺钱,可也不是毫无门道,用不着拿比自己还穷的人的钱。
苏遇则听见这些话,脸色苍白了一瞬,整个人都有些受伤:“我并非那个意思,我,我……”
他说话也结巴起来,苏月妩吩咐婢女去倒水,脸上重新挂起了盈盈笑意:“大哥哥别急,坐下喝盏茶再慢慢说。”
她对苏遇则的行为并不反感,至少同为亲人,知道她要入宫后,他还记得送来傍身银子,而父亲和嫡亲哥哥的第一反应,都是在欣喜地幻想着以后如何沾光。
所以哪怕苏遇则是有所图,她也能接受。
苏遇则落座,捧着茶盏喝了好几口,才定下心,抬眸看向苏月妩,声音沉静了许多:“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年少时有一次父亲书房丢了件古董,云姨娘和二妹妹诬陷是我偷的,二弟和父亲都相信了,唯有你为我辩解,后来我还是被动了家法,你又让婢女给我送了药。”
苏月妩隐隐约约好像是回忆起这件事儿来。
当时丢的那件东西颇为贵重,苏月婉说看见那东西被苏遇则偷走,她尚且年幼,几乎没人怀疑一个小孩子说谎,云姨娘又在旁边添油加醋,隐晦地说苏遇则这些天行径异常,可能是去赌坊了,父亲自然深信不疑。
苏月妩那时候其实也不是有意帮苏遇则。
她的针对对象是云氏母女。
云氏要对付谁,她就帮谁,云氏母女亲近谁,谁就是坏蛋。
倒是没想到苏遇则记到心里了。
苏月妩轻叹了声,把匣子合上,递还给苏遇则,在看到他慌张的目光时抢先开口:“我有银钱,这些你留着,要是想帮我,那就做些更有用的事。”
苏遇则微愣,仰头看着素衣单钗,不施粉黛却依然光彩照人的妹妹,怔然地问:“我能怎么帮你?”
“去科考。”
苏月妩低眸看着他,认真道:“大哥哥,我记得你年少时读书天赋极高,人也勤奋好学,院试时考回来的名次比二哥哥还要好,怎么乡试受挫一回,就不再继续考了呢?”
当年之事
苏遇则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和姨娘在这府里无依无靠,虽没人欺辱,却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白眼和软钉子,在这样境况下长大,他根本没想过出人头地,只指望着能平安度日。
他还记得院试成绩出来后,父亲大赞他有出息,他是高兴的,可转头,对上二弟嫉妒的目光时,心就凉了一半。
他的亲娘是二弟和大妹妹母亲的奴婢。
苏遇则从小就知道这件事。
他从没想过,也根本不敢跟他们争。
院试后的几日,二弟虽然没明说,可冷漠下来的态度,在苏氏书塾里有意的排挤孤立,回府后故意跟父亲说他坏话,无一不让苏遇则明白,他不该考出那么优异的成绩。
于是在下一次书塾举办的策论考试中,他故意写的一团糟,父亲虽失望,可对庶子也没那么上心,只训斥了几句了事,而二弟对他的态度却是实打实的和气了起来。
日子好过了,就行。
他便这样庸庸碌碌,畏畏缩缩的过了一年又一年,夜深人静时也会偷偷把藏在箱子里的泛黄书卷拿出来翻阅,偶尔有感而发写下一篇篇策论文章,又会在恢复理智后付之一炬。
二弟中进士那日,府里张灯结彩,鞭炮声噼啪作响,谢师宴上觥筹交错,父亲的欢笑是那样的畅快……
苏遇则独自坐在角落里旁观着,那是他长大后第一次泪盈于睫。
如今,他的妹妹告诉他,去科考,去走那条已经被他亲手放弃的路。
“我……我知道了……”
苏遇则有些恍惚地站了起来,又双手把匣子接回手里:“我,我先回去了,多谢你。”
最后三个字说的声如蚊呐。
苏月妩完全不知道自己只是突发奇想的几句话,给苏遇则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他脚踩棉花一样失魂落魄地走了回去,妻子正在外间榻上给小女儿做针线,见他这副撞了鬼的样子,唬了一大跳。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苏遇则摇了摇头,应了句“没事”,便径直走进了内室。
戚氏放心不下跟了进去,就见自家夫君蹲在一个大樟木箱子前,翻找出好几卷厚书放在膝上,然后整个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盯着书封面色有些颓然。
戚氏走过去,瞥了眼被他扔到地上的银票匣子:“做什么?问你也不吭声,半死不活的,怎么,钱没送给大妹妹,倒是把魂儿送去了?”
苏遇则抬头看着妻子,长睫颤动了两下,语气低落:“夫人,我的书坏了。”
戚氏目光瞧过去,才发现那几卷书已然被虫蛀的不像样子了。
“我刚嫁过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就问过你这些书是不是要看的,你说不看,我就压箱底去了,现在被虫蛀了怨谁?”
苏遇则有些心虚地垂眸,小声嘟囔:“怨我,我又没说怨你……”
戚氏看他这样子没忍住哼笑了声,在他旁边蹲下:“行了,别哭丧着脸,跟我说说,怎么就想起找书来了?”
苏遇则眸光微动,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妻子。
“行啊!”戚氏双眼一亮,兴奋不已:“我自嫁给你,一直以为你是个俊俏些的废物点心,没想到你还是个读书的材料,有点用啊你。”
苏遇则眼巴巴地望着妻子,唇角渐渐弯起,可刚弯到一半,就被大力的一巴掌打得身体前倾,皱眉“嘶”了一声。
“你有这本事不早说,这亏了有大妹妹,不然我和愉姐儿非跟着你蹉跎一辈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