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不见外地迈开小短腿噔噔噔跑进来,又道:“您连剑都给我准备,真是太客气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从公孙大娘手中取走了一柄剑。
公孙大娘:?
她的剑舞,向来以双手剑为器。唯有几年前去裴旻将军驻守的洛阳城营,伴随军中鼓乐号角声起,她选择了挥动唐军大旗而舞,并得到了裴旻的感叹。
舞与战,似乎从不会相交的两条线,在公孙大娘一舞中,有了交叉点。
公孙大娘很快反应过来七娘的误解,忍不住笑了笑。
她一边觉得这孩子有趣可爱,一边又惊叹于她持剑之稳的力量。常年练剑舞的人,对这种事情是极为敏感的。
大娘到嘴的话拐了个弯,索性应下七娘的“踢馆”豪言。
“请赐教。”
七娘瞧着小,用起剑来却让公孙大娘这个成人都有些压迫感。她动作不快,但每一剑都很扎实,看得出打小就在勤学苦练剑道。
公孙大娘恍惚间,从小女郎身上,看到了当日唐军大营,裴旻舞剑的风骨。
两柄剑器相交,发出带有余音的脆响。
外头,平康坊一墙之隔的主干道上,传来一阵吵嚷,似乎有什么人回京了,百姓们都在远远谈论着。
公孙大娘向外张望一眼,挑眉笑了笑,主动收起震荡虎口的剑,拱手道:“小娘子,是我输了。”
七娘一头雾水:“没有呀!”
公孙大娘不语,将剑递给身后的弟子,不由分说,牵着七娘出了二伎坊,从坊门往外头看热闹去。
七娘乖乖跟着大娘子,只觉得她掌心的茧子厚厚一层,牵起来跟师父一般安心。
坊门边,有大胆一些的平康妓挥袖妩媚笑着,试图勾了门外那位骑在马上的将军。
人群闹哄哄的,很快又被巡逻的金吾卫遣散了。
公孙大娘牵着七娘遥遥一瞥,确定是裴旻将军回京,总算是舒了口气,面上浮现笑容。
七娘鬼灵精的,仰头问:“那是娘子的心上人吗?怎么这么高兴。”
公孙大娘耳尖微红,嘴上却淡然否认:“小娘子从何处学的这些情情爱爱,仔细误了剑心。方才那位是驻守东都的裴旻将军,他母亲的孝期已满,此番当是奉召回京述职的。”
七娘歪着脑袋想了想,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一点印象。
游历过洛阳的时候,她随师父见过裴三郎,见过裴家在军中的同辈郎君,却一直无缘得见裴将军。
没想到,今天在坊门前撞上啦。
七娘很轻易就满足了,好奇探问:“陛下召将军回京,是要打仗了吗?”
公孙大娘望着远去兴庆宫的东方,摇了摇头轻叹:“……怕是赶不及啊。”
今年正月刚过去,春州(广东阳春)、泷州(广东罗定)、广州(广东番禺)便有獠民造反。领头的三人分别叫陈行范、冯璘、何游鲁,揭竿而起后,不过两月岭南一带竟已沦陷四十余城。这陈行范见局势大好,于三月下旬称了帝,以其他两人分别为南越王和定国大将军,欲据岭表一方。4
消息传到长安,就是这几日了。
陛下震怒,在南薰殿发了好大的火,高力士都没能劝住,却被内侍杨思勖给钻了空子。
这杨思勖少时逢家难,净身入宫,是个极会抓住机会的狠人。当年参与平定韦后之乱,便以残忍好杀、勇武凶狠而着称,手里切切实实沾着不少人命。
李隆基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于次日下旨,要杨思勖这个内监领兵出征,并调集桂州及岭北近道兵,共讨贼子。
这道旨意一出,朝野震惊。
茍延残喘的张说张相公也拖着病体,一步一步爬上兴庆宫大殿,跪地痛哭。
“望陛下三思!宦官内侍领兵出征,可是近千年来未有之先河啊!”
李隆基眯着眼打量张说,不知他大权在握的中书令究竟是装病,还是真的撑不了几日。
帝王便故意道:“大相公既然如此说,那朕开此先河有何不可?大相公久病不理朝政,朕总该寻些帮手才是。”
张相公闻言,深深望了一眼张九龄,而后对着李隆基正跪长叩首,颤着嗓子唤声“陛下”,一口血喷溅而出,染红了百官朝拜的兴庆宫主殿。
中书令张说,气死在了兴庆宫大朝会上。
消息铺天盖地的在长安城文士之间扩散开来。李隆基有心想压下去,可张说朋党众多,其作为首辅主持的贡举便有数十场,这些及第进士们,可都算是宰相门生。
李隆基对张说的一点敬意,在这番闹腾中也几乎要烟消云散了。
帝王坐在南熏殿的重香之下思考良久,才问高力士:“不用内侍,你觉得谁可用?”
高力士这些天悬着的心总算放下,躬身答:“三郎,裴旻将军孝期已满,此番回京述职了。”
“那便他了。”李隆基起身,负手来回走动,“张说……大相公因病逝世,朕心甚痛,着礼部在光顺门为他举哀,朕亲撰神道碑文,罢朝会,并追赠太师,赐谥文贞。”
如此一来,也该堵住那帮文人的嘴了。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张相公的追随着依然久不散去,将节庆的角黍和菖蒲高高堆奉在神道碑文前。
七娘跟着李白也来祭拜过一次。
李白在中书省虽然只是个看管匣子的小官,消息却来的最为灵通。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所有转圜与前因后果;
甚至知道张相公离世不满十日,陛下便已命花鸟使寻了新一批的美人入宫为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