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旋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这帮人各聊各的,大着嗓门无所顾忌,除开时不时象征地给他敬一杯酒,更像是借着这个由头彼此相聚。在京城里绝对见不到这样的场面,或许班贺在这儿,也会和他一样像个局外人,陆旋无奈又好笑,迁就了这场充满人情味的人间烟火气。
夜里回了营房,陆旋一身酒气自己都有些嫌弃,正要去洗个澡,余光瞥见床边暗格,忍不住坐下,将暗格打开,取出一叠整齐的信封。
他与班贺来往的信件并不多,十根手指头还有余,信里每一个字都被他细细琢磨很久,句句皆是寻常语,字字读来都是思。
信封上署名也写得工整秀致,班与贺之间隔了些空当,陆旋指尖微微移动,遮住了另一个字。单留一个贺,便可以当做是来自班贺的贺语祝词,抵过他人千万句。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好,连名字都在替他遥祝。
一直深居简出的施定宪避开热闹,几日后才送上一份薄礼,以表心意,陆旋也知情识趣,亲自上门谢过这份礼。人情世故,礼尚往来便是如此,你来我往间联系便紧密起来。
陆旋没有另购外宅,仍是住在营房内,现如今身份与之前天差地别,行动也自由了很多,只要不用操练,几乎随时可以出营。
这样他便有更多时间去拜访鲁冠威,时不时关注鲁北平近况,也是顺了鲁冠威的意思。
今年不同往日,陆旋和鲁家人一起在骆将军府上过了年。骆忠和自诩老鳏夫,少年成婚的妻子因病早亡,女儿也早已出嫁,这两年来,有故友及故友后人陪他一同过年不知道比以往热闹多少,巴不得留他们一直住在府里。
前年过年在山营,去年过年在刑部大牢,这两年诸事繁杂,陆旋几乎是一刻不停,差点忘了和家人一同过年是什么样子。
坐在一派祥和的桌上,桌面上饭菜蒸起腾腾热气,脑中却冒出班贺的模样,今年约摸也是同阿毛两个人度过冷清的除夕。
不知寄过去的信收到没有,若是收到了,或许还能好过些——陆旋嘴里的饭菜没了滋味,他什么时候能收到回信呢?
过了元夕,鲁北平就要动身前往京城,乌作善替他写了一封信,交给现任兵部侍郎,或许能得到些许照顾。毕竟曾在兵部任职过不短时间,一同共事多年,多少有些交情。
陆旋在上门拜访时得知了这一消息,主动让鲁北平到了京城去找班贺。京中情况复杂,若是没人接引,保不齐会出什么事。鲁北平又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到那种地方,准备越周全越好。
临行之时,陆旋看着鲁北平收拾行李,鲁北平忽然一笑:“哥,你有什么话就说,这样站着我替你憋得慌。”
“谁憋得慌了。”陆旋嘴上这样说着,还是忍不住说出在嘴边冒上来又咽下去几回的话,“替我同他说一声,我一切都好。”
“谁?”鲁北平不是装傻,是真糊涂。
陆旋眼神一瞟,鲁北平眨眨眼:“哦我知道了,班先生。”
“你一直想去京城,这回可真要去了。”陆旋说。
鲁北平脑中灵光一现,算是有些明白了:“是呀,京城福地,到处都是达官贵人,说不准我稍不留神就遇到贵人,跟班先生似的,一下就把我给提拔了。”
陆旋嘴角一扯:“去了自己注意着点,别给人家添麻烦。”
鲁北平放下手里的衣服,真诚看着他:“要不你去考武举我来当这个游击将军?”
陆旋:“……”
鲁北平用力扣上箱子:“放心吧,哥,我去了保证不给人添麻烦,替你去报恩,当牛做马都行。”
陆旋:“滚。”
去京城路途遥远,不像陆旋单人匹马,坐着马车兴许要走上十多二十天,路上要是耽搁了,恐怕一两个月都打不住。从玉成县来叙州是同家人一起,这回身旁没有一个亲人陪伴,鲁北平怀着忐忑,独自走上一条未知的道路。
京中收到鲁北平要进京的消息,班贺官职在身无法亲自去迎接,估摸着时候,雇了人连着几日在城门等候。
第四日才接到人,那人尽职尽责地带着鲁北平去了班贺住处,闵姑也被班贺关照过,进门就端茶奉水,接待他放下行李,净手坐下歇脚。
鲁北平在这陌生的院里感觉到一点微妙的熟悉,就好像还在玉成县一样,只是无论如何有段日子不见,还不知有什么变化,他约束了手脚,在椅子上坐得规规矩矩。好在阿毛散学早,又是个机灵活泛的性子,蹦着上前一通问话,十句里有八句都是在问他旋哥,一问一答间,鲁北平消除了剩下的生疏。
申时班贺散值回到小院里,身着官服束发戴冠,本就姣好的面容冲着屋内人温和一笑,鲁北平差点儿不敢上前去认。毕竟无论是玉成县还是在叙州,龚先生时常忙于工事疏于打理,衣着简朴,而眼前的班贺判若两人,即便身处简陋小院,仍觉通身清贵之气。
“龚……班郎中。”鲁北平见到班贺下意识又要叫出他在玉成县的化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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