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里只瞧见玄底暗金的袍角掠过靴面,隐约绣有不太明显的章纹。
“朕很吓人?”皇帝又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舒梵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道:“天威难测,臣女不得不怕。”
皇帝容色冷清,信手翻开一卷竹简,执笔在上方书写道:“你在云州都敢执朕的龙渊剑假传圣旨调派府兵,还有什么不敢的?”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一切好似放缓了,让人的呼吸都不自觉滞塞起来。
舒梵屏息,鼻息间还萦绕着一种奇异的暗香,像檀香,也像松木,一丝一缕紧紧缠绕着她,像是要把她绞杀,她大气不敢出。
当时党项来犯,云州兵马和辎重严重短缺,她实在别无他法,怕母亲和舅舅出事,不得不出此下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果然,只要天子想知道的事情,就没有不能知道的。
她心里忐忑,但渐渐的也镇定下来。
皇帝既然主动提起,想必应该没有要降罪的意思。
倒不是她觉得自己在天子心中多有地位,两年前,皇帝曾允诺,孝期过去便会接她入宫。君无戏言,他又是重诺之人,想必不会食言。
而且,他不是那等计较毫厘小事之人。
据说皇帝亲征柔然和吐谷浑时,和将士们同营共苦,所吃所用皆一致,他虽然吏治严酷,但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一些事情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更不会跟她这种小姑娘计较。
“家母危在旦夕,我是急了,绝对没有冒犯天恩的意思。而且,陛下赠剑时曾说,若遇到生命危险,即可持此剑去找附近的府兵救援……臣女当时六神无主,心里想到的只有陛下赠剑时的高大身影,那样凛然的风姿……便没有多想。”她咬着唇,垂着头缓缓说道。
皇帝提一下嘴角,约莫是笑了。
虽然大抵也看出了她是在拍马屁,嘲讽居多。
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瞧他舒展的眉宇,应该是没有那么生气了。
舒梵心里松了一口气,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你倒是一张利嘴,巧舌如簧。”
舒梵忙称不敢。
皇帝淡声道:“抬起头来。”
舒梵咬了下唇,这才抬起了头,就这样,不偏不倚对上了李玄胤的目光。
皇帝年岁不大,今年不过二十又四,一双狭长凤眸却显出与年龄全然不相符的深沉与世故,扑面而来的侵略性。
分明英挺的剑眉下是那样一双撩人的眼睛,眸光深湛,濯濯风流,眼神却极为冷硬,恍若天山穹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令人不敢直视。
他是极好看的,只是太冰冷了,恍如庙堂里高高在上的神像,自带凛然威仪,一般人在他面前都很难抬起头来。
“你和团儿近来可好?”他似是随口一问。
“挺好的,团儿有这么高了。”舒梵犹豫了一下,伸手跟他比划了一下,踯躅着又道,“会喊娘亲和爹爹了,经常拉着我的衣角问爹爹在哪。”
“是吗?”他神色略婉转,低头回忆道,“朕上次见他,还是在襁褓中,那么小一点。”
“孩子都长得很快的。团儿的胃口很好,爱吃山楂糕、羊奶、蜜饯果子……”
借着孩子的话题,舒梵终于跟这个冷漠如雪的男人拉近了几分关系,原本清冷肃穆的气氛似乎也被这种温情淡化了。
皇帝后来说这两年辛苦她了,朝堂动荡,他实在分身乏术,望她谅解他的苦衷。
天子都给台阶了,她当然不好拿乔,连忙道:“陛下言重了,这些年陛下虽不曾亲至,却常遣左右亲信送来金钱器物,加以照拂,梵娘惭愧,实在受之有愧。”
他淡淡点头,没再说什么。
团团这时被抱回来了,原本还茫然窝在一个宫女怀里的他顿时不乐意了,带着哭腔朝她挥舞着小手,不停地往外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