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绑不住不生育的一方,在现世,这些人常常是父亲。他们对孩子的羁绊来源于是否付出了心力,而非血缘。
这一类人往往因为喜欢生育者而惠及其子女,倾注心血培养。相反,爱乌及屋者,却只是少数。
甘棠并不想和欧以屾有一个孩子,她不否认自己喜欢欧以屾,也不认为自己是自作多情,她能确定欧以屾也喜欢她。
可这份喜欢不足以让她踏出这一步,把自己拴起来。
她和欧以屾是求助与庇护的相遇,从一开始彼此就不在一个平等的立场之上,即便欧以屾一直以来都保持着绅士的礼貌,似乎是给足了她尊重,可上位者与下位者的悬殊,注定他是在俯视她,可以是怜爱是疼惜,漫不经心的喜欢。
就像牌桌上漂亮的牌荷官,再吸引人也不是牌桌上旗鼓相当的对手。荷官可以是任何人,来了走走了又再来新的,对手却是直到筹码输尽,下了牌桌前都会是对手。
甘棠很清楚,自己不具备拥有上桌的筹码,她可以在自己的领域光热,获得名声受人敬仰,但这些对欧以屾来说轻如鸿毛,于他毫无作用,甚至对她而言引以为豪的成就,对欧以屾而言就像自己养的宠物猫狗获得了一个赛级的金牌。
相差太多了。仅依靠情感支持着的关系,和空中楼阁镜花水月并无区别。
甘棠对于这份感情不敢有任何的展望,过一天算一天的及时行乐,在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不确定中,弄出一个孩子来,那她就真的一辈子都得和欧以屾藕断丝连了。
可是欧以屾会一直喜欢她吗?
喜欢、爱情是荷尔蒙短暂爆的意乱情迷,它是夏日的烟火,璀璨绚烂转瞬即逝。
孩子会是将他们拴在一起的链条,当欧以屾不再喜欢她时,这就成了禁锢她,让她逃脱不能的枷锁。
只要一想到她们不再相爱,却又无法相忘于江湖,甘棠会觉得这很可悲。
“我不想。”甘棠轻声说出自己的想法,坚定且决绝。
欧以屾深深地凝望着她低垂的侧脸,有些出神,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不是让你生。”欧以屾说道:“我是说安安。”
甘棠脸上一红,为自己方才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尴尬,讪讪道:“你是说安安啊,这怎么养?我也没养过电子小孩,感觉好奇怪。她不是脑吗?”
“安安是生活在局域网里的,接收到的信息是有限的。”欧以屾解释道:“我的联络器给了她进入的权限,她会认识你,也是因为这个。”
甘棠好奇道:“为什么要给她设访问权限?”
“人为干扰。脑只要接入网络就能无所不知,而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智慧的过于成熟不利于她情感部分的培养。”欧以屾说道:“安安是一个测试体,岑牧只交待我这些,至于她现在能否成功,没人知道。”
“岑陈的爸爸啊。”甘棠感叹道:“他还真是个科学狂人,从零到安安,他是想做创世神吗?创造新的物种?”
欧以屾问道:“零都告诉你了?”
甘棠嗯了一声,但一想到欧以屾一开始并没有同她说明零的情况,不由问道:“这是不能说的秘密吗?”
“对零来说是,所以我不能告诉你,而得让她自己说出来才行。”欧以屾先是同她致歉,后又说道:“零不仅仅是岑牧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创造出来的,她的身上还背着岑牧的一条命,所以她是机器人的事不可以公开。”
甘棠大惊:“你是说,零杀死了岑牧?”
欧以屾点头,缓缓道:“岑牧想要创造出有情感有思想的机器人,而拥有自主意识,不作为他人而活,就是零成为人的最终测试,在岑牧选择创造她时,就定下了这个悲剧的结局。他大概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提前把最高权限给了我,他死后,我就成了零和安安的监护人。”
甘棠听完,心中颇为复杂,她想岑牧的实验是成功的,零厌恶成为岑夫人就是最好的证据。
“零说,岑陈爸爸是想让她代替自己的妻子。”甘棠低声道。
“岑牧很爱他的妻子。他一直以来都是坚定的算派,他认为脑只需要对完备数据进行算,不应该拥有情感和智慧,不然那将是人类毁灭的开始,脑一旦拥有情智,它们会像人类圈养猪牛羊一样圈养人类。”欧以屾语气无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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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上像蒙了一层雾气,陷入到回忆中,缓缓道:“岑牧原本还有一个孩子,可惜没能降生,他的妻子就是因此身体和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开始缠绵病榻。安安的前身就是他试图用死去孩子的生物信息模拟出这个孩子成长的课题研究,很可惜的是,岑夫人死前,这项研究都不算成熟。”
甘棠迟疑道:“岑陈爸爸真的很爱他妈妈吗?我印象里他说过他没见过他爸爸几面,他的成长里只有他妈妈,完全是丧偶式家庭,真的爱会这样吗?”
“岑牧这辈子所有的时光都贡献给了他的研究,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再去和别的人开展一场亲密关系,认定了就是一辈子。”欧以屾认真思考了甘棠口中的爱与不爱,说道:“毋庸置疑岑牧爱着他的妻子,不过这种情感在经年累月的沉淀中大概变了模样,到最后他爱着的是他印象中爱的样子。”
甘棠心中暗自腹诽,这跟自我感动没什么区别,岑牧所谓为爱打破原则,好像也只是为了成全自己的深情,妻子病重,他还醉心在幼体脑的成长培育,老婆死了,他又开始执着让妻子数字重生,这种深情怎么看都觉得离谱。
难怪零说每次岑氏父子见面都在上演决裂戏码,哪个儿子能忍受这么癫的父亲。
说起来,岑陈对甘罗毫无底线的百依百顺,或许很大程度是源于这场亲情缺失的经历。
“感觉好可怜啊。”甘棠不由为岑陈而生出怜悯。
欧以屾却会错意了,以为她在为岑牧而惋惜,宽慰道:“没什么可怜的,岑牧从不会觉得自己可怜。人最好的境界是坚定理想信念,它是最好的迷幻药和兴奋剂,可以治愈精神上的苦难和富裕物质上的贫瘠,他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科学,苦难便成了身外之物。”
“原来是这样啊。”甘棠将头靠在欧以屾的肩上。
她想,欧以屾和岑牧大概是同样一类人,很小的时候就有了自己的理想信念,愿意终其一生追求,亲情友情爱情对他们来说都只是漫长朝圣之旅的沿途风景,他们会驻足沉醉,但永远不会停止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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