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客栈中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季冠灼眉头深深皱起,神色有些难看。
店小二送完早茶,转过身瞧见季冠灼这幅表情,忍不住小声道:“客官,您别介意。这几日春闱,客栈里都是从各地来的书生。他们平时就爱针砭时政,也亏得当今圣上并不在意。若非如此,就他们说的这些话,哪里还有命参与殿试?”
他摇摇头,又长叹道:“要我说,有些书生读书也是读糊涂了。若非当今圣上更改法令,他们到现在哪有进京赶考的机会?只可惜小人不识字,不然也非得插上一嘴,赞扬一番圣上不可。”
他看到季冠灼愣神,忙道:“抱歉,平日里难得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些,话多了些。还请客人勿怪。”
季冠灼笑着摇摇头,鼻子却有些微酸:“不碍事。”
他只是难得遇到一个替师从烨说话的人,觉得有些新奇,又有些难过。
季冠灼是从小学起,就喜欢师从烨的。
他收集过很多资料,也一直在研究沧月历史。
只是这么多年来,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关于师从烨的评价,总是太过负面。
暴虐成性,恶行累累,独裁专断。
这些词语被牢牢地扣在师从烨头上,像是永远无法摘掉的帽子。
可他从那些书本的角落,从偶尔翻出的文献中也能察觉到,师从烨并不是那样。
季冠灼低下头搅弄着碗里的食物。
突然,一个暴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们懂什么?当今圣上才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那人声音轰隆隆的像打雷,吓得季冠灼一口豆腐脑呛到喉咙里,差点没呛死。
他咳嗽得眼眶发红,转头去看,却只能看到一个格外壮硕的背影。
“魏喑,你这么说,可是有证据?”一个书生平日就跟这人不对付,立刻说道,“还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随口说说?”
“我……”魏喑平日不善言语,只一句话,便堵得他说不出话,只能支支吾吾道,“你别管那么多,我说不是就不是。”
“让我们别管那么多,你倒是说说缘由。”另外一人也忍不住插嘴道,“我兄长便是朝中官员,他先前也回来同我们说过,当今圣上平日阴晴不定。上一刻还慈眉善目,下一刻就张嘴便骂。倘若你有证据证明圣上并非我们说的那样,那便拿出来。若是没有证据,就少插嘴。”
他轻嗤一声,语气多有不屑:“只是会试拿个头甲而已,真将自己当成皇上的鹰犬了。”
魏喑面色涨红,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你……你胡说!”
“魏喑,你也别‘你你你’的。”又有一人轻轻地摇着扇子,讥讽道,“你说这话,我看就是为了恭维圣上,好让他在殿试中高看你一等。我们知道你是会元,但没必要为了殿试的名次,就这般违心,有空还是多读些书罢。就算再会溜须拍马,殿试上丢丑,恐怕也难拔得头筹啊。”
魏喑狠狠地瞪着那人,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自小嘴笨,心里分明清清楚楚,却根本无力反驳,只能任由这些人奚落。
只是奚落他可以,又怎能奚落当今圣上?
“倘若当今圣上当真可以听到他这三言两语,那你们说的话,岂不是也能传到圣上的耳朵里?”季冠灼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圣上如他所说一般并不暴戾滥杀,这也就罢了。倘若当今圣上真如你们所说,那请各位今日妄议圣上的提前准备好棺木躺着,免得来日曝尸街头,也无人敢替你们收骸骨。”
那些人闻言大怒,沿着声音看去,便瞧见一背对他们而坐的人。
他柔软的褐色短发被拢在脑后,却在发尾处倔强地翘起一小缕。
一件烟青色纱织长衫拢在一件奇奇怪怪的白衣外面,显得他肩背格外挺括。
露在外的一只手修长白皙,像是上好的白玉竹节。
有一人警惕问道:“你是谁?”
季冠灼头也不回,淡淡说道:“小人只是一个看不惯各位妄议皇上的贫民,比不上各位身份尊贵。”
“既然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你怎么敢这么同我们说话?”另一人闻言,顿时拍着桌子站起,“你可知晓,我们都是乡举的贡生!”
“呵,虽然各位身份尊贵,但也不至于高人一等吧?若以你这般说辞,京中官员便合该被皇上视为草芥。即便他们被随意鸩杀,也不该有任何怨言。毕竟皇上乃当今天子,生来便合该高高在上。难道不是吗?”季冠灼冷笑一声。
“你!”那人方才同魏喑争执时,还算的上舌灿莲花,此刻却被季冠灼堵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涨成猪肝。
会试放榜后,他们去哪里不是被人供着?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你的意思是,皇上受不得旁人指摘半点。这又如何能算得上明君?我们的说辞,又何错之有?”另有一人忍不住开口。
季冠灼微微挑眉。
偷换概念?
“史书有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1各位只敢于市井中议论,本就是‘下谏’,圣上当真纳得此谏,才算不上明君。并且各位造谣生事,能算是进谏吗?若是这种‘谏’也要纳,那日后便人人可随意妄议圣上,造成的后果,别说你只是贡生,就算是朝廷官员,恐怕也担当不起。”
“你敢说我们下贱?!”那人气得倒仰,恨不得冲上来给季冠灼一拳。
“傅君,别生气。”一群人中看起来为首的站起来,安抚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