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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第1页）

戚少商同薛晚玉很是亲昵，见她迎上来，便拉着她的手，温言道：“玉人，好久不见了。”

薛晚玉刚想往戚少商身上靠去，看到他身边的顾惜朝，只得清了清嗓子，哀怨道：“你这么久都不来照顾人家生意，人家可等得‘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了。”

戚少商笑道：“这不是忙着其他事情么。玉人，这就是我同你说起的顾惜朝公子。这位是前扬州明月苑的花魁，薛晚玉，小字玉人。”

顾惜朝施礼，用方言——大约是扬州那一带的苏腔苏调——话说了句什么。薛晚玉神秘一笑，也用同样的方言回了。

戚少商笑道：“你们两个倒好，知道我是一个字听不懂。”

薛晚玉抚着戚少商手臂，娇声道：“顾公子是用扬州话问我，是不是常州薛氏后人。我说是，不过家母和我都在扬州长大，他应当识得家母的。”

戚少商道：“玉人的母亲也曾是扬州歌女，只不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上了毁诺城。因为这其中缘由，我就和玉人相识了。不过，玉人可不是普通的歌女。如今长江上下的买卖，有四成是在她手上握着，我都要敬她几分。”

薛晚玉笑道：“不提这些。你们今日是来喝酒的？就与我喝个尽兴好了。”

顾惜朝道：“那就有劳薛姑娘了。”

薛晚玉莞尔道：“顾公子既是戚大侠的朋友，便也是玉人的朋友。咱们过去那些都不提，你我不必如此客气。”

戚少商从没注意过，不过现在听来，薛晚玉和顾惜朝说话都有些同个地方的口音。他也说不清到底和官话有什么分别，只觉得鼻音甚多甚重，听起来软软的，有些拖沓倦怠。

他亦不记得顾惜朝平时说话是什么样子。大概是碰到同乡人，顾惜朝说话也不那么端着了。

上座，上席，好酒，好菜。

薛晚玉先倒上三杯，荐道：“这可是姑娘得意的樱桃酒，在明月苑学来的手艺。顾公子想必也有所耳闻？”

顾惜朝看着那一杯淳红，微笑道：“正是。记得这是郑娘子的手艺，我从小就从她那里偷偷喝，被她一顿好打。”

薛晚玉撅起红唇，道：“好么，你在这里给姑娘摆辈分。甚么‘郑娘子’？就连小姐我也要喊她一声‘郑姨娘’。”

顾惜朝笑道：“依你年纪，做我妹子还绰绰有余，我也不想与你谈辈分。我离开扬州，已经有二十余……将近三十年。物是人非、时过境迁，我又知道多少？”

薛晚玉端起酒杯，轻轻道：“嗯，我其实也不知道多少。我娘在毁诺城生下了我，我一个人逃回扬州的。娘拼了命想给我个好生活，我却最终还是做了和她一样的歌女。”

她不说明白，但是席上的人自然都清楚，薛晚玉是意指当年顾惜朝屠毁诺城时，把她的母亲也一并杀害了。

这两个在此前素不相识的人，“本是同根生”，都是由明月苑的歌女生下的苦命孩子，却在无意中伤害了对方。

——不，说是无意，也未必。

只看顾惜朝摇晃着酒杯，神色不变地道：“姑娘是想让我为薛娘子偿上一条命？”

薛晚玉叹道：“斯人已逝，你就算赔十条命也不顶用了。我看在戚大侠份上，也不愿和你计较这些。只是旧事积压在我心头二十年，总还是说出来的好。”

她举起杯，像是敬顾惜朝，又只像是要自己喝下去，自言自语道：“唉，为何你和我那么像？我想怪你，却总想起，若是我站在你的位置，我便怪不得你了……”

“那还得感谢戚大侠。除了救了我，还赏识了玉人姑娘。”顾惜朝举杯，朝戚少商致意，微微一笑。

薛晚玉也微笑起来，与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席间顾惜朝和薛晚玉不时用扬州话聊天，似是打定了把戚少商排除在外的主意。不过戚少商为了薛晚玉和顾惜朝这个“杀母仇人”之间相处提心吊胆颇久，看他们如此相谈甚欢，便也打消了心头疑虑，开怀畅饮。

樱桃酒毕竟是酿自樱桃果，味道酸甜，酒味不甚冲鼻，想必是勾栏瓦舍中姐儿们小酌的佳品，却苦了戚少商这喝惯了烈酒的粗豪汉子，十几杯下肚，和喝水一样平常。

他不禁问道：“玉人，我托你带来临安的酒呢？”

薛晚玉侧头一想，道：“呀，我忘了。我嫌那玩意带起来麻烦，路途遥远、磕磕碰碰的，等我得空再去取。今儿你也莫喝那个，味道冲，不合这一桌子菜。”

顾惜朝也帮腔了几句，不过他似乎已经微醺，话语间夹杂了好几个扬州话的词，戚少商只能勉强推断，他说他不介意，等今后若得空，亲自去一趟旗亭酒肆也不迟。

戚少商自己也很久没有回过那个地方了，一时出神。

“你和她说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告诉你，嗯？”

走出一品楼，戚少商忍不住问。顾惜朝饶有兴味地吊着戚少商的胃口，过不了一会儿便放声大笑，道，“好啦，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问她，扬州是不是还放烟炮。”

“扬州此前被金人放火烧了大半……玉人便是那时候来临安的。想来……烟炮，也只怕都是金人的火炮了。”

顾惜朝嫌道：“你好扫兴。”

戚少商苦笑道：“时局如此，你们不在意，我总得在意。罢了，我不扫你的兴了，你继续说。”

顾惜朝慢慢道：“她说是有的。逢年过节，还会在江边上放。我是想起小的时候，我娘会带我去看。那时候人很多，明月苑客人也多。但是我娘却放着挣钱的机会不管，带我出来玩。为此，她没少被老鸨责骂。但是她总说，我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