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禹笑着问:“我要养,你有意见啊?”
俞鸣章看着花台里茂盛的灌木,把嘴里那句“于阿姨不同意”咽下去,最终什么也没说。
视频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是俞鸣章在开锁。
“好没意思啊弟弟,逗你都没什么乐趣。我跟我妈说要养,她估计连高跟鞋都来不及脱就跑来给我抱走。”龙禹轻佻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是隔壁栋的猫,我刚刚让物业发了消息,主人找来了,说明天领走。”
俞鸣章“嗯”了一声。
“好像你和我妈一样,都不喜欢这些小东西啊。”
于霞不允许龙禹养任何可能携带病毒细菌寄生虫的物种,当初,他动了当龙禹宠物的念头,必须把自己收拾得纤尘不染。
俞鸣章的校服袖口里灌进初秋的夜风,他斟酌片刻开口,“哥,你还记得当初在吴老师门口的那只狗……”
“记得啊。”龙禹的一只手遮在额头上,看上去有点累,他耷拉着眼皮笑,嘴角挤出一个括号,“哥就捡你这么个小东西。”
夜风习习,俞鸣章一整天都面对着雪花般洁白的试卷,终日被封闭在伸不直腿的课桌下,只知道往前,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可就是在这些时刻,他才真正感知到,自己和这个世界是有紧密联系的。
他清了清嗓子问:“哥,今年过年回家吗?”
“这会儿还不知道。”于霞和龙健有时候赶工期,过年也不会回家,龙禹便会去他们的地方陪着他们一起过年,每年还记得打电话嘱咐俞鸣章去养老院看他的外婆。
但今年吴余妍走了,小孩没地方可去了,他想了想说:“哥尽量回来。”
“谢谢哥。”俞鸣章看着镜头里的人,忽地有些酸楚地问,“哥,你能晚点谈恋爱吗?”
“啊?”小橘猫不停地抓着龙禹的裤腿,他看着俞鸣章幽黑的眼睛,昏黄的路灯倒影进这双眼,似乎掩藏着无尽的情绪,龙禹笑了笑,说,“行啊,哥也不着急,不到三十岁根本不考虑。”
三十岁,还有六年呢。
驯服
早晨十点,班级里还在上数学课,校长推开教室的门,冲数学老师一点头,指着班级后排的俞鸣章说:“你出来一下。”
俞鸣章愣了愣,机械地起身往外走。
他有点不明所以,班上的人也好奇地观察,甚至连数学老师都有些诧异——校长从来没有如此严肃地到课堂上拎人。
俞鸣章站到门口,问比他矮一头的校长,“老师有事?”
校长沉沉说道:“你爸来了,在办公室。”
俞鸣章一顿,皱了皱眉,被校长领着往他的办公室走,脑子里回忆起为数不多的,关于俞献的记忆。
他六岁就被送走了,那时吴绮娜还尚是年轻的,但俞献就已经是一副中年男人的样子,总是穿着西服西裤,要么就是衬衫西裤,戴着一副眼镜,他来“他们家”的次数不多,每次都在跟吴绮娜交流工作的事,要是吴绮娜不在,俞献就会端正坐在沙发上,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个患自闭症的儿子,像在观摩什么异型生物。
几年前,他因为与吴绮娜不正当的师生关系曝光,被高校劝退,声名狼藉,只得带着自己的技术出逃,创办了百奇生物医药公司;现如今,公司的发展蒸蒸日上,那些曾经看过他笑话的人又都反过来跟他合作。渐渐地,没人再在意他的第二任妻子是谁,也没人在意他曾经在国创建公司的第一笔经费是不是来源于他的前妻。
俞鸣章走进办公室时,俞献正端坐在黑皮沙发上,他穿着纯黑色的西装,面容儒雅,发根泛着花白,被整齐地梳在脑后。
他听见敲门声,也抬头看了俞鸣章一眼,没有再说话。
“俞教授,孩子带过来了。”校长反锁上门后又给俞献的杯子里添上热茶,一边说着,“孩子是个好孩子,特别聪明,也很努力,就是不爱跟别人交流,但是现在时代已经变了,我们也不觉得这是个缺点了,反而还觉得挺有性格。”
面对学生终日板着脸的校长如今却堆着一脸笑容。
任何人都可能对俞献祛魅,偏偏校长这样的人不行。同样都是老师,校长是从基层做起来的,大半辈子都待在校园里,学校里培养出及其优异的,属于头部的那批孩子才能接触到俞献。
俞献也客气地冲他点头,“校长费心了。”
“没有没有,不用客气。我去查查纪律。”校长给俞鸣章也倒了杯水递过去,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你爸好好聊聊。”
俞鸣章双手接过来,“谢谢老师。”
校长拉上门出去,把自己的办公室让给了这对父子。
一老一少两人对视着,都在等对方说话。
于是俞鸣章说:“你排场挺大。”
俞献眯了眯眼睛,把腿一交迭,闲适说道:“你妈说你不愿意出国,为什么?”
俞鸣章站在对面的办公桌前,低头看着他,露出点讽刺的笑容,“不愿意就是不想。”
“你是在怪我们吗?还是在抗议?”俞献抬头问道,由于衰老,他的眼周皮肤已经凹下去,周遭是深深的纹路,虽是亲和的长相,但这样看人时也会显露出几分尖锐感,“我们不这样做你就永远也成不了气候。”
这话听得俞鸣章都笑了,“抗议的目的是争取利益,我没想从你们那儿得到什么利益。”
俞献眼里没露出什么情绪,他淡淡地说道,“当初一句话都不愿意说,现在口齿倒是很伶俐。”
俞鸣章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