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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第1页)

剎时,陆孝又干干净净地平躺在书桌上,那旧的发灰的书桌紧紧靠着窗户,陆孝就平躺在洒进来的大片阳光里,手上捧着残缺不全的书,两只没有纹身的手交迭在一起,裤子被痛快地脱掉一半,正极为怪异地贴在大腿上。陆孝好像被人抽干了血,可怜兮兮地死去,然而死的如此生动,光是看一眼就体会到了他的痛苦,体会到了临死前的眩晕,很少有人被活活抽死,这么一体会就更加痛了。

方明煦忽然想起自己的角色,在这个家破人亡的悲惨故事中扮演最不轻不重又不可或缺的角色,是胜者的战利品,是恶毒的延续物。

睁开眼睛,方明煦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老宅。

那算不上很熟悉的地方,他在大床上清醒,慢腾腾地走到客厅,停留在最突兀的拐角里,侧头,看见了他许久未见的舅舅,他的舅舅翘着二郎腿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手里捏着厚厚的一沓纸,他对这种气氛很熟悉。

他张开嘴,从心底涌起断了线的一口气,喊着舅舅,有气无力。他的舅舅扶了扶眼镜,从洁净的镜片这一端透过昏暗的光线打探他、审视他,仿佛将上一代的挫败与糜烂不堪堆砌在他的身上,完了,他被无形的枷锁捆住,一言一行都带着失败者的丧气,是这个家最为坠命的鬼。

舅舅…

他又叫了几声,随即眼泪像一串珠子似的从眼眶里落出来,他的舅舅不再看他,转过头,稍稍抬起下巴,摆出那副架势,即将对着他打雷下雨——冷嘲热讽的劲头,他是见过的。

他活得丧气,脑袋和四肢被早早的捆了起来,一直无端地向前拉,看上去好像在前进,越拉越紧,当第一根线崩断了,他就好像已经坠入了深渊,就好像要成为他父亲那样挫败的怪物,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族谱里的耻辱。

很快,他的舅舅向他平静地发问,“好好想想怎么回事,怎么向我讲,怎么向家里人讲。”

他的舅舅一贯与家族进行割裂,行事风格却并未割裂半分,看上去也是个傻逼。

他的心脏闷的不得了,慌得很,像心悸怔忡,于是开始急促地喘气,小腹上的伤口开始渗血,越渗越多,逐渐聚合形成一条细细的红线,一直蔓延到他的脚踝,他只能缓缓坐在琴凳上,手掌慌张落在黑白钢琴键,磅的一声,他的舅舅忽然站起。

“明煦,这是在你的衣服口袋里找到的东西,是什么人送你的?”

他挣扎着站起,努力看清他舅舅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朵干枯的花,被他舅舅包在丝绸手绢里。

是枯萎变黄的粉色玫瑰,他的心脏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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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及时接起陆孝电话的女人越来越少了,每个女人都拥有新的一条并不交织的轨道,他背对着这些轨道,成了最无人问津的硬石头块儿,于是最后一个接起他电话的女人竟然是修脚小梅。

修脚小梅是他们娱乐城澡堂子给客人挖鸡眼的女师傅,技术很一般,人缘极差,和陆孝打过一架。

这些女人中,他最讨厌修脚小梅,她善妒,嘴碎,仿佛世上所有幸福的、美丽的女人都与她有仇,她嫉妒她们高雅漂亮的每一个,由此传进她嘴里的话题无一不难听。陆孝是第一个戳中她痛点的人,陆孝说,你是羡慕吧?很羡慕?这一下戳得她很痛很痛,让修脚小梅也闭上了嘴巴,陆孝这才知道,原来女人都是很柔软的,修脚小梅也不例外。

修脚小梅接起陆孝打来的电话,问他做什么,陆孝又不说话,只抽烟,修脚小梅知道了,这是要见上一面才能说。

陆孝穿得破破烂烂地去见修脚小梅,像个逃荒的野人,很神奇,女人确实是很柔软的,修脚小梅没有嫌弃陆孝如同丧家之犬的样子,而是很反常地抱住了陆孝的脑袋,将他捞进自己的怀里,她的胸脯像两颗紧实的青提,实实地压在陆孝的鼻梁上,陆孝体会到她的胸脯这样大,这样温暖,不自觉流出了眼泪,又无法大哭,因为她的胸脯压的太紧了,陆孝想,只有母亲,才能抱着他如此不留一点缝隙,是保护他的一种方式,也是让他丧失活力的一种方式,果然,他哆嗦着说出压在心底里的话:我捅伤了人,我把方明煦捅伤了。

修脚小梅松开了怀抱,将陆孝的小脸贴近自己,反复确认,陆孝说的不是假话,他没有在骗女人。她是法律意识最为淡泊的那波女人,此时脑海里闪现无数生离死别,她没有上过几年学,不明白陆孝找她的意义,这时候找她,她不明白,不理解。她深吸一口气,胸脯上下起伏。

“要多少钱才够跑路?”

她问得太真诚了,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陆孝笑了,摆了摆手说,“我不跑路。”

她又听不太懂了,于是重新把陆孝拽进她的怀抱里,抱得很紧很紧,她一边流泪一边用胸脯的力量压迫陆孝的脑袋,像惩罚似的,问他为什么做这样的事?不是改过自新了吗?不是要做个好人吗?为什么又冲动做事?你太不听话了!不要这样!

陆孝在她的怀里呜呜地哭,说为了妈妈,为了陆家。

她坚定地反驳陆孝,不,你的妈妈才不会让你做坏事。

陆孝不再说话了,他的手不知不觉攀在修脚小梅的腰上,恍惚间,好像真的感觉到了母亲的存在,他的母亲不像修脚小梅这么粗俗,是温婉的,但同时,他的母亲又像修脚小梅这么温暖,好温暖好温暖,一把火能烧掉他。

陆孝说,现在我很危险,至于为啥危险我不会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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