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的注意力完全被他转移了,气得花白胡须都在颤抖:“好,好,很好!你有骨气,不知道尊师重教四个字怎么写是罢!”
“难怪是非人之子,无甚家教!”
玄负雪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上前一大步,刚要开口,凛迟便转过了身,他仿佛没听懂那句骂,面上依旧分辨不出喜怒,直挺挺地往外走。
经过玄负雪身边时,他狠狠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玄负雪怔在原地,片刻后,拎着裙角,推着轮椅掉头就追。
“那个见孤峰的,你干什么去!我让你停下!没听见吗!一个两个都不把我这糟老头子放眼里!”
身后传来夫子气急败坏的叱骂,玄负雪置若罔闻,冲出了学堂,远远瞥见拿到熟悉的高挑身影即将在长廊尽头拐弯。
“凛迟!”
他停了下来,冷冷地瞧着玄负雪推轮椅上前。
想到昨天他与乌行止剑拔弩张的态度,玄负雪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何况这次又却是是自己惹毛了他,干脆就抢先认输。
“对不住。”玄负雪双手合十,诚恳道歉,“我砸纸团的时候,也没想到那老头眼睛那么尖嘛!”
这次春读凛家十分重视,请了门内颇有威望的几个长老来轮番授课,只是长老们战功卓着,修为高深,年纪却一个比一个大,虽然压得住课堂不生乱子,但底下对底下学生的暗度陈仓便看得不是那么仔细了。
她闭着眼睛等了一会,没等来讥讽或发怒,却听见一声有些委屈的质问。
“我,写信,你,为、为什么,不、不回?”
“信?什么信?”
玄负雪诧异地睁开眼,凛迟两条浓眉下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乎她若是不能给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理由,便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
“你有给我写信么?”玄负雪二丈摸不着头脑,绞尽脑汁地回忆“我没收到啊。去年统共就只有二师兄给我写了些问安的短信,乌行止游历时写的一堆风土人情小作文,啧,统统都是废话。哦,还有山海阁寄来的宣传册子,让我多多去他们店里买些剑穗弓弦什么的”
“真没收到只言片语啊,除了那几封恐吓信——”
玄负雪顿住了。
她同凛迟大眼瞪小眼。
她想起来了。
好像,似乎,可能她真的收到过几封信。
当时负责传信的弟子捧着一大包纸袋,一脸懵地交给玄负雪,她接过一看,随即露出了何送信弟子别无二致的困惑表情。
那信包——如果能称得上是信包的话——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什么东西,远远超过寻常信件该有的大小和重量。
她大着胆子上手捏了几下,又晃一晃,只觉得里头又有粉末,又有硬块,不知是什么东西。
送信弟子很紧张:“不会是毒粉罢?听说最近又有魔修出没,下毒毁容害人。三师姐小心!”
玄负雪面色沉重,又看到信包上斑斑点点的墨迹,字痕扭曲纠结,大团污墨掉在上面,看起来凭空多了几分悚然。
良久,她慎重起见:“把它送去刑堂,那边有各种探测阵法,知道怎么处理。”
“什、什么,恐、恐吓信?”
玄负雪:
第一次,她有些不敢看凛迟的眼睛,心虚地别开视线,声音也微弱下去:“就是,是一场误会。”
凛迟更不满了:“你,你不要,学、学我说话。”
玄负雪:
“我没有。”她小声嘟囔,“好罢好罢,我投降。我是收到你的信了,只是我没认出来那是你的笔迹。”
那样类似的鬼画符信包,后来陆陆续续又送来了好几十封,大小不一而足,一开始还是十天半月来一封,后来可能是对方等不到回信焦急了,送信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段时间甚至涨到了几乎每日一份。
然而这样频繁来信反而更让弟子们生疑——又没大事,何至于要如此频繁送信?
那上百封信件,统统被刑堂扔进了除魔阵,搅碎成了一摊纸泥。
“不过,你给我写信干嘛啊?有什么事同我说么?”
凛迟定定地望着她。
眼前的少女眼神乱飘,声音微弱,却仍要强撑着不肯认错,嘟嘟囔囔:“我又不是故意不回你的,要怪只能怪你写字实在太难看”
凛迟没说,那些送给她的信封里其实塞着的只是无关紧要的杂物。
他学会握笔之后写的
胸口起伏了几下,最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既然她说没收到,就当是没收到罢。
反正人类惯常狡猾心计,他早该知道的,不应该相信甜言笑靥,如今遭遇这般对待,都是他自作自受。
玄负雪嘟囔了一会,忽地发觉身边人安静地过分,忍不住抬起脑袋,小心翼翼:“凛迟,你生气啦?”
凛迟眯起眼睛,声音发寒:“我,以后,不、不会再给你写、写信。”
玄负雪哑口无言,才意识到自己这回真得把人得罪狠了。
而凛迟言出必践,果真此后只言片语都没给她送过。
不仅没写信,连在学宫春读结束,一直到列队出发去小重山,他都没再同玄负雪说过一句话,任凭她如何骚扰,只是板着一张冰块脸,苦大仇深模样仿佛被某人狠心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