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满在郑其明怀里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好不容易才重获自由,推着郑其明来到沙发边,自己坐下去,一边回忆一边说:
“其实也没什么……当年我确实是想一直跟你生活下去的,假身份就假身份,反正我喜欢你是真的,这就足够了。但后来我没想到会再碰到孙三刀,他想要霸占你的小卖部。他还用这个威胁我,不然就要告诉你实情。我怎么可能让他把咱们的小卖部抢走呢,这店还是你从郑叔叔手里接过来的……我就跟他约了元旦那天早晨9点,让他来店里。我呢,那晚陪你跨完年,就跑火车站去了……买了火车票,故意让别人发现,然后把我抓走。”
“故意?”
陈阿满点着头。
“在那之前我妈就打电话告诉我了,说我们村的傻子阿满死了,如果我再用身份证做什么事的话,就会很容易被发现。但我没舍得走,想着能骗一天事一天……一拖,就拖出事端来了。明哥,对不起。”
陈阿满懊恼的低着头,喃喃道:“我当时只有这一个办法了。那天火车站的执勤民警是韩城,我提前打听好的,所以特意买了火车票自投罗网。别的警察我也不信……孙三刀他不是个东西,那我就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提起这件事,陈阿满依然忿忿不平,只是他所有的怨怼,全是站在郑其明的立场,心疼郑其明、怕牵连到郑其明,可从来没考虑过,他自己身处漩涡之中,经历且消化了多少常人难以禁得住的风雨。
因为陈阿满总是习惯性地认为,自己命硬、杠折腾、吃苦受累倒点霉惯了,可郑其明不该。郑其明那样好的一个人,他想把所有能给予的都送给他,包括亲手赠他一段光明无虞的人生,哪怕这段人生里面没有自己,陈阿满也会觉得很值得。
郑其明坐在轮椅上,非常沉默,眼尾有些发红。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慢慢道:“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甚至我们都重新在一起了,你也不说……”
“都过去太久啦,我都要忘记了呢。”
陈阿满笑起来,天真纯净的五官一如当年,郑其明仿佛看到了自己第一次看见他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
郑其明心中五味杂陈,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没有没有。”
陈阿满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有些慌张地攥住郑其明的手臂,想要减轻他原本就很重的心理负担:“你没有对不起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天我都非常幸福。”
他急切地表着白,又补充道:“而且明哥,你在不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还是选择相信我、重新接纳我,对不对?”
“嗯。”
“那不就得了。我们俩谁也别说谁,彼此的爱都是平等的。所以你不要再计较这些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了。现在我们是好好的在一起的,未来也会。我们抓住当下,就好了。”
陈阿满弯着一双漂亮的黑眼睛,把脸颊放在郑其明搭在轮椅扶手的手背上蹭了蹭。
风从格纹窗帘吹了进来,送来一阵清新的植物气息。
夏天终于到了,是最枝繁叶茂、万物生长的季节。
“我不会再灰心了,满满。为了你,我也要从心理层面真正站起来。”
郑其明俯身,轻轻吻了陈阿满的脸。
“别灰心,我们都还年轻呢。”
陈阿满把郑其明的脑袋抱在怀里,流下了说不清是幸福还是苦涩的泪水。
但从那天之后,郑其明就彻底变了,之前萦绕在他身上的那股很淡的萧索气息,彻底一扫而空。陈阿满每天在家里忙里忙外做家务,他就自己推着自己的轮椅,亦步亦趋地跟着帮忙。
可陈阿满一点也不想让他帮忙,为了分散郑其明的注意力,跑书店买了一厚摞的书回来,还订了不少文学杂志回来给郑其明解闷。
他知道郑其明爱看书,上学的时候也是文采极好的,便鼓励他重新把这些都捡起来。
“我一个人张罗还快些……你看看书写写文章怎么样哇?”
陈阿满笑嘻嘻地指着他新买的书桌,朝郑其明努下巴:“要不给我写情诗也行。”
“睡觉吧,梦里什么情诗都有。”
郑其明轻描淡写地拒绝了。但在承包了家里部分轻便家务之后(比如叠衣服、收衣服等),真的看起了书写起了诗。
之前要看店做生意,如今时隔多年,他总算是有了机会,认真捡起少年时代最热忱的兴味了。
放在书桌最显眼位置上的一本,是作家史铁生的《我与地坛》。翻阅的时候,郑其明有些出神,他想,没怎么读过书、文化水平也不是很高的陈阿满,又是在什么情况下,买了这样一本跟自身心境突刺贴近的散文集,放于此处呢。
书中自有颜如玉,在郑其明的心中,陈阿满就是他满桌纸页之中千千万万个颜如玉的化身。
那天一大早,陈阿满买菜回来,手里拿着一叠东西,大呼小叫地闯进来,把手里的两斤白菜往地上一丢。
“怎么了?”
郑其明伸开双臂接住他,陈阿满喜笑颜开地在他面前蹲下,把手里的东西塞郑其明手里。
是一本崭新的杂志《新芽》,还有一封挂号信。
郑其明翻了翻,在杂志第78页发现了自己两个月前投递的一首小诗。
“好棒呢明哥!诗歌刊登啦,编辑还给你写亲笔信了!”
郑其明把信纸攥紧了,眼底的笑意藏不住:“我去写回信。”
陈阿满替他把三十块钱的稿费收起来,精心地装进一个漂亮的盒子里,他想,以后郑其明的每一笔稿费,他都要放在这里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