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人的心稍稍放下来一些,她静默了一会儿,若是这样,给她一个住处也没什么。
她用手肘抵了抵霍嫣,垂头说道:“嫣儿,来帮娘亲梳头。”
霍夫人身着中衣坐到梳妆台前,霍嫣手拿一柄羊角梳为她慢慢梳着头发。霍夫人有一头黑亮柔顺的头发,如海藻般披在她的肩上,发丝之间偶有几根白发,岁月终究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霍嫣不动声色地藏起那几根白发,让他们埋在发间。
霍夫人端详着镜中人的样子,说道:“娘亲老了。”
霍嫣手上一顿,心里有些酸涩,她想起母亲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她,那时她愁思过多,头发已经花白。她以为母亲只是为自己的叛逆忧愁,现在才知母亲并不像表面那样顺遂无忧。
她动了动喉咙,说道:“不老,在嫣儿心里母亲永远是最年轻的。”
霍夫人被她逗笑,她抚上自己的脸,说道:“是人哪有不老的,母亲不怕老,只怕无法再保护我的嫣儿。”
霍嫣一阵感动,认真保证道:“母亲别担心,以后我保护你,定不让别人伤你分毫。”
霍夫人宽心许多,她笑了笑,冷不丁说道:“我想出去做生意。”
“嗯……啊?”霍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一脸疑惑,不明白母亲的话题怎么拐到这上面来了。
霍夫人的想法突然与千年后的世界想通了,她神色不似作伪,认真地向霍嫣解释道:“经过昨天的事,我才发现不能一味将自己的快乐寄托在丈夫身上,这未免太单薄无趣了些。”
“这和我相不相信将军无关,我只是觉得不应该只一心维系着一个小家,我是你的母亲,是将军的妻子,这么多年,我独独忘了我还是柳如意。我的身上流淌着柳家的血,经商是我从小的梦想,这么多年的经历竟让我忘记了。”
霍嫣被震撼得久久说不出话,在她看来,母亲永远是温柔恬淡的,然而母亲刚才的样子却让她仿佛看见了那个二十多年前在江南柳宅中那个肆意鲜活的女子。
霍夫人说完自己也愣了,她看霍嫣的反应,突然有些丧气,又恢复成以前的温软样子,她的犹豫着说道:“娘亲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要告诉你父兄他们啊。”
霍嫣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觉得娘亲说的很有道理,许多女子终日困于后宅,一颗心全都系在夫君身上,反而忽略了她们本身。万一夫君变心而去,女子便只能独自伤情。”
说到这里,霍嫣垂下了眼眸,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沉静的样子一如前世在晋王后宅度过的三年。第一年,晋王与她新婚燕尔,本该是甜蜜恩爱的时候,晋王却推脱公务繁忙,一两个月才与她相见一次。第二年,晋王被皇帝委以重任,出京到各省巡查灾情,她寄出的书信,晋王一封也没有回过。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在后宅等到了第三年,等来了晋王带回一个娇媚可人的小娇娘。
回想起自己上一世那泛善可陈的三年,霍嫣心里有些嘲讽,此后,若再有人对她说女子当相夫教子、三从四德,她只当是放屁。
她手指翻飞,为霍夫人挽好一个精致的发髻,她刻意将霍夫人的碎发藏进了发间,让她看起来更有精气神。她轻声赞同霍夫人想法:“我觉得娘亲这样很好,嫣儿支持您的选择。”
得到了女儿肯定的回答,霍夫人高兴得眼含热泪,她激动地握着霍嫣的手,说道:“嫣儿你懂我,不愧是我柳家的孩子,如此善解人意,如此心灵手巧。你知道吗,咱们柳家祖上就是靠给人剪发发的家,想不到我女儿不用人教竟也学会了这双刀髻……”
霍夫人的声音渐小,她家嫣儿有这么厉害吗?霍夫人心里犯着嘀咕,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除了前段时间老是出去玩,之前她可从来都对这些不感兴趣,她是何时学会的呢?她尽量放低了声音,柔声问道:“嫣儿是从哪里学会的这挽发髻的手艺?”
霍嫣心里默默吐槽着,当然是无聊时学会的咯。上一世她娘在她那许多陪嫁里给她塞了两本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一本是柳家百年内家族历史介绍,里面附有柳家许多位先人的详细介绍,她还记得母亲说的那位剪发的祖先叫柳三刀,原本是个杀猪匠,后来娶了媳妇就改行做剃头匠了。
想起自家先人多少都带点传奇的事迹,霍嫣的表情变得复杂。上一世她空守后宅,终日无聊之际便会翻看母亲送给自己的东西。另一本则是各种男女发型的详解,该手册有好几种字迹,是由柳家历代族人合写而成。这本发型手册到母亲那里就没有在新添内容了,霍嫣心中还有些遗憾。
她收回思绪,对霍夫人柔柔说道:“因为女儿看过母亲梳这样的发髻啊。”
听到她的回答,霍夫人眼前一亮:“没想到我女儿有如此天赋,我柳家的手艺终于不必断在我这一代了!”
霍夫人以前总觉得女儿总是像她父亲多一些,成日舞刀弄枪,现在她觉得女儿简直比自己更像个柳家人啊!
霍嫣听得一愣一愣的,娘亲这是什么意思?
见女儿一脸疑惑,霍夫人脸上少有地浮现一丝羞赧,她拉着霍嫣坐下,对她说道:“嫣儿,咱们柳家虽然现在经营的事业繁多,但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我们一直都不曾忘记。二十年前娘亲嫁给你爹的时候,你外婆便嘱托我要继续发展这门手艺,但是,但是这些年随你爹颠沛流离,加之我对这门手艺不感兴趣,这件事便搁置了下来。”
说到最后的时候,霍夫人有些底气不足,当年待字闺中时,她也是个爱玩的小姑娘,琴棋书画、蹴鞠女红无一不通,唯独这挽发,她始终学不会。幸好现在嫣儿继承了这项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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