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肯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那只被血肉簇拥的、巨大而苍白的眼睛:“你看,我这是个相当合理且经过深思熟虑的方案……”
“……我开始有点害怕你提到‘合理’两个字了,”黑太阳周边的触腕一阵抖动,“但是好吧,我至少理解了这个方案的必要性,确实……如此庞大的能量,只有世界之创能够提供,但你要怎么确保这个过程……真的会按照你想的那样发生?或者说直接点,世界之创该怎么引爆?怎么引导?怎么确保这个过程不会失控?”
这位古神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显然对邓肯的计划还有着极大的担忧——而这种担忧实属正常。
因为它离世界之创太近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它更了解那道裂隙的本质和恐怖,它在一万年的时间里长久注视着那道凝固在天空的末日——这让它无论如何都很难将那末日和“新世界”联系在一起。
而邓肯显然也思考过这一系列问题,面对黑太阳的疑问,他并没有任何动摇,只是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平静开口:“万物皆信息。”
黑太阳沉默着,等待邓肯继续解释下去。
“世界之创也一样。”邓肯紧接着说道。
黑太阳周围的火焰涨缩了一下,它似乎想到了什么。
“在接触到那片混沌态的‘信息之海’后,我对‘万物皆信息’这一理论有了真正的理解,”邓肯则没有卖什么关子,在确认黑太阳能跟上自己的思路之后他便继续解释道,“世界之创是凝固的‘末日’本身,但末日同样是一种信息的表述,从最底层的逻辑看,世界之创其实与这世界的万物都没什么不同。
“而对我而言,只要它还是以‘信息’为支撑的事物,就不存在什么‘失控’的问题,它存在,它就可控,如果它不可控……那么它的‘失控’也必须是一种可控,除非‘万物皆信息’这一理论在它身上不成立了。”
“听上去你很有信心,”黑太阳的触腕舒张着,用低沉温和的震颤感慨道,“而且十分坚定。”
邓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如此坚信的:没有什么能阻止世界之创成为新世界的曙光——世界之创自己也不行。
“而且,另一件事也在坚定我的信心。”他又突然说道。
黑太阳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立方体的出现?”
“它穿过世界之创这道裂隙抵达了‘这一侧’,”邓肯轻轻点了点头,“一封信,不管它的制造技术是多么精妙,防护措施是多么完善,它能够跨越新世界和旧世界之间的阻隔被送到‘这一侧’,这本身都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它的‘投送窗口’一定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这个投送窗口一定位于两个世界‘联系’最紧密的地方……”
邓肯慢慢停了下来,他的目光望向远处,仿佛穿过了黑太阳辉煌而虚假的日冕,在凝望着某个更加遥远的时空——
旧世界的万物崩塌,所有信息最终在一个“终结点”收束;
新世界在一次大爆发中诞生,所有信息从一个“起始点”喷薄而出。
收束与爆发,相对而生,宛若沙漏的两端,而在它们的连接处,那既是终结点,又是起始点的地方——就是留给“逆奇点”的位置。
也是留给世界之创的位置。
遥远未来的人们,将一封信通过那唯一的“孔径”送到了沙漏的另一端,那封信是一份报平安的家书,同时也是一盏在夜航中引路的灯。
“我会去找你的,”邓肯慢慢说道,他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视线重新聚焦在黑太阳身上,“我会履行约定将你焚尽,在新世界为你预留一个位置,而后——事便成了。”
黑太阳的日冕缓慢起伏着,在那层迭堆积的血肉中,传来了温和低沉的震颤声:“我会为你点亮一座灯塔,在夜空中,你要向着最亮的方向航行。”
“好,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
……
夜幕永恒,薄雾笼罩着城邦,凝固的云层低垂在仿佛触手可及的地方,寒冷充斥了世界,路旁整齐排列的瓦斯灯还在发出明亮的光辉,灯罩中的火焰却如冻结般凝滞,不再发出一丝一毫的热量。
海蒂用力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尽管她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穿上这么厚实的衣服,但心底的本能还是让她做出了“御寒”的决定,哪怕她已经不太记得“寒冷”是什么概念了。
她脚步匆匆地穿过路灯照耀下的街道,在经过治安官的岗哨时出示了通行证件,继续向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能看到稀稀落落的行人,他们有的是前去工厂,有的是出门购物,相比于漫漫长夜刚开始的日子里,现在出门活动的人明显多了不少——似乎是随着时间推移,城邦里的人也渐渐适应了这场夜幕。
但即便如此,和曾经那些“一切如常”的日子比起来,现在城里还是冷清了太多太多。
海蒂没有理会那些在薄雾中慢慢走动的路人,只是低着头赶路,偶尔,她会听到街头或者隔壁街区传来些混乱的动静,听上去似乎是有人在打斗或恐惧地嘶吼,有时候她甚至还会看到雾中出现全副武装的教会守卫者和一些看上去惊慌失措的路人发生冲突,但她很快便会将目光移开,不去注意这些事情。
在经过一根路灯的时候,海蒂抬头看了一眼,她眼角的余光看到那路灯杆上贴着一张传单,传单上写着简单的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