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居高临下看着她,如看一只渺小的虫豸:“你不过是一只小小的吉光神兽,你可知我是谁?你那不堪一击的脆弱神魂有幸负担我亿万万分之一的碎片,是你的造化。”
肃霜慢悠悠笑了一声:“这就是你想像出来的,属于天帝的眼神和语气么?怪不得你当不了天帝。”
这句话立即激怒了它,炽白的魂火从白兔皮毛里翻卷而起,肃霜身上的瘴气斑密密麻麻又多了好几层。
“我可以将你的神魂捏成齑粉!”白兔厉声道,“也可以把你的神魂据为己有!”
“之前或许真有可能,现在你做不到。”
肃霜深深吸了口气,杂乱的心跳渐渐舒缓下去,过了许久,她终于睁开眼,眼底那一层冷厉的寒光消失了,变得无比平静。
“师尊以前和我说,修行要等‘风暂歇,雪渐消’,我一直琢磨不透,可现在,我好像有些懂了。”
之前仙丹裂了缝,无论怎样拚命修行都修不好,可是有一天,它忽然就开始愈合,她甚至不晓得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如今想想,应当是搬进冬静间后,日子平稳无忧,身旁有秋官说笑,有盒盖打闹,有仪光谈天,还有祝玄时不时奇怪的关爱。
遇见带来愈合,活着才有美好。
若是因着恐惧天道诅咒,选择回避一切,独生独死,那风雪就再也不会停了。
到那时,她的神魂可能真会彻底被抢占走,沦为其附庸。
肃霜艰难地撑起身体,揪着白兔耳朵拎在眼前,淡道:“你希望我目不能视,身不能动,被天道诅咒吓得躲起来苟延残喘,因为这样你才能藉着我的绝望强壮自己的力量。”
回想过往,她越是害怕无助,就越弱,譬如独个儿待在藏宝库七百年,万般煎熬,这才让神魂碎片壮大起来;又譬如她陷入希望与绝望的罅隙间,不自觉陷入沉睡,连站起的气力都没有,如今想来,应当是这块碎片与她争夺神魂的缘故,若非盒盖那一魄回归,她或许永远都要陷在那些绝望的梦里不能醒。
每一次都是因为她的恐惧和脆弱。
说什么帝君神魂碎片庇护,都是居高临下的傲慢与欺骗,从一开始,这块碎片便与她神魂处于相争状态,此消彼长,你死我活。
“嗽月妖君之前问我,帝君神魂碎片在我身上,为何我却没有一丁点帝君的记忆。”
肃霜盯着白兔红彤彤的眼睛,随着声音起伏,她脸上密密麻麻的瘴气斑一层层淡了下去。
“我想,是你不敢让我发觉,躲在我的神魂里面,等着我被天道诅咒折磨,这样我只会哀叹命运不公,一天天颓废下去,这样你就有力量占据我的神魂了。”
白兔怒不可遏,浑身筛糠似的抖,可炽白的魂火光辉却是渐渐弱下去了,白兔身体一下散去,碧蓝的一魄魂火悬在了肃霜掌心,魂火中心一点小小亮白不甘地游走着。
“你以为对我喊两句好听的空话,天道诅咒就不存在了?”相顾帝君苍老的声音在魂火中回荡,冰冷刺骨,“小小的吉光神兽,你才活了多久?遇到的那点儿坎坷又算什么?真正的绝望你还没体会过。”
肃霜垂睫看着掌心魂火:“真正的绝望,是说你的大业未成?”
之前嗽月妖君一番热血沸腾的回忆,已让她憋了一肚子话,然而神兽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会儿她没说,这会儿她一定要说出来。
“不盲从天道规则,帝君话说得冠冕堂皇,事做得惨绝人寰。你所谓的大业非但没有半点建树,反而戕害凡人,障火流毒至今。你想做天帝,却把天上地下万物众生都当柴火。真正的绝望不是你的大业未成,是你马上要被我这根柴火烧一烧。”
肃霜一把握住系在襟口的洞冥草,森然道:“这里是云崖,咱们两个现在都是魂魄。我是完整的,你是块亿万万分之一的神魂碎片,我们赌一把,我现在摘下洞冥草,看看谁先消失。”
这番话明显让那块神魂碎片慌了,炽白的光彩越来越淡,它犹自不甘心:“我乃天帝闻名都恐惧的相顾!我的神魂碎片有亿万万份!你的神魂只有一条!自己想清楚了!”
“真有那么多像你这样的,嗽月妖君就不会这么多年只撞上我一个倒霉鬼了。有你在,天道诅咒总会让我生不如死,那我带你一块儿走不就行了?我说过,真要殒命,我宁愿命丧最开心的时候!”
肃霜指尖捏住洞冥草,轻轻扯下一截:“来!我们同归于尽!”
魂火中那块神魂碎片慌乱地窜动着,光芒迅速暗淡,最终又变回漆黑一小粒,下一刻,肃霜只觉密密麻麻的陌生回忆潮水般涌进脑海,全是相顾帝君的“宏图伟业”,连绵不绝的哀求嚎哭声回荡在吞火泽,漆黑的天空,刺鼻的血腥味,还有那一片巨大的障火海。
它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你年纪轻轻,可以选择的路有无数条,天道诅咒纵然可怕,可若没有天道,便也没有了诅咒。我们离开这里,成就伟业,岂不比魂散云崖痛快得多?”
说着,那团魂火“咻”一下又变成了白兔,团在肃霜掌中,长耳朵微微晃悠:“你想念那只叫盒盖的兔子,你看,它就在这里。”
话音一落,却觉肃霜站了起来,瘴气斑已彻底消失,围绕在她身周的剩余九点魂火熊熊跳跃着,前所未有的旺盛,前所未有的澄澈。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掌中白兔:“我对你肮脏的伟业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不配变成盒盖的模样,离开我!滚出去!”
掌中白兔再维持不住兔子模样,化作一团魂火,悬浮于空。
魂火的颜色越来越鲜艳明亮,那小小一粒漆黑的神魂碎片在其中百般挣扎,想和从前一样往深处钻,却仿佛碰到了铜墙铁壁,反而一点点被推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