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帕子?不会是闻燕雪的擦裆帕吧。李晟在心底咒骂不休,好你个闻燕雪,软硬不吃,还让人用他洗过的洗澡水。闻燕雪没再看他,转身便走出了屏风。两个老婢女提着热水走了进来,也不知在外面等候了有多久。好在闻燕雪没让他用那桶水,热水也是早就备好了,还备了一套衣裳。李晟洗干净身子后,将衣服放在身上比划着,穿在身上觉得有些大,他草草地系了腰带,趿了鞋子走出去。闻燕雪已经做好在那里等他了,他长发未干,披在肩膀上。
桌子上摆了一些吃食,李晟晚饭还未用过,闻燕雪这个主人家不至于吃什么野菜糙米,他心里不由得对这顿饭期待了起来。
闻燕雪见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心里只觉得有些好笑,他冲着李晟招招手,“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李晟把方才那些短暂的不愉快抛诸脑后,颠颠地过去,见闻燕雪没什么吩咐,便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闻燕雪好像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李晟一见满桌绿油油的菜色,心中情绪大起大落,高高抛起又狠狠摔下来。闻燕雪见他神色几番变化,忍笑道:“怎么?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李晟执筷夹了一根绿汪汪的菜,僵着脸吃了下去。他做了二十多年的王孙贵族,一举一动自然是行止有度。闻燕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忽然冷不丁道:“你怕我。”
李晟的笑快要挂不住了,他艰难地将咽了下去,实话实说道:“嗯。”
他觑了眼闻燕雪,小声道:“是有点。”
闻燕雪顿了顿,眼底的情绪是李晟看不懂的。他细细回忆思索了一番,说道:“你以前的神气呢,怎么如今见了我,竟是这副模样”
忽然提及少年时,李晟身子一僵,有些尴尬道:“此一时,彼一时。”
两人没再说什么,闻燕雪似乎也没了和他搭话的心思。这顿饭两人吃得心思各异,心中各有各的打算。
吃完饭后,该就寝了。闻燕雪率先钻进了被窝,掀起被子一角拍了拍,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李晟有些踯躅,不敢过去。他的屁股上次被捅得狠了,到现在还没好。
闻燕雪讥笑道:“不碰你,快些滚过来。还是说,你想去外面睡?”
李晟能屈能伸,又颠颠儿地晃了过去,无比听话地钻了进去。闻燕雪信守了承诺,果真没有碰他。李晟却睡不着了,他盯着闻燕雪的侧脸开始胡思乱想。
这几日闻燕雪定然是累狠了,不然不可能一沾枕头就睡着。李晟往一旁挪了挪,想离他远一点。过了一会儿,又挪了几寸。
“再乱动,我就打断你的腿。”
“好个直娘贼,不是睡着了吗?”李晟当然不敢这么说,他低声道,“哦,我晓得了。”说罢,再不敢动弹半分。就这样一动不动,两人相安无事,李晟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第二日,乾阳宫。
太后王氏端坐在宝座之上,牡丹凤凰纹簪长长的凤尾流苏点缀在白腻的额间。太后今四十有五,眼角仅有几道细纹,白皙的脸若银盘,端的是威仪雍容。在她右手边下座跪着一个美貌的宫妃。她低垂着头,只能隐约看到轮廓秀丽的侧脸。她身着一袭素白宫袍,身旁依着她的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正不安地牵着她的手。
左手边的中年男子一身绯红色补服,长须清然,手执笏板,目不斜视,老神在在坐在那儿。殿内还有几位臣子,皆是元贞帝在位时提拔过的肱股之臣。
当今太后并非雍灵帝李微的生母,皇帝横死,在她身上也看不出多少疲态来。太后垂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众人,居高临下,似能将一切汹涌的暗流尽收眼底。
半晌,上方之人才用宽和轻柔的语气道:“地上凉,庄妃也莫要再跪着了,赐座吧。”
“臣妾谢过太后娘娘。”跪在地上的女人抬起一张粉黛未施,却清雅绝俗的面庞。她拉着手中的孩儿坐到一旁,低眉敛目。
太后的目光在这对父女身上一扫而光,眼底闪过轻微的不悦,但这丝不愉快很快被她藏在深处。
“此次闻家平乱有功,计功行赏当属头功。”
闻亥拂袖,挥麈行礼,攸然而笑道:“太后言重了,当今之世战乱屡起,骄兵难制,为朝廷分忧,宴清四海,是闻家分内之事。”
“太傅不必过谦,若没有你父子二人,我等焉能稳坐高堂,此番闻小侯爷也功不可没啊。”户部侍郎李朗拱手笑道,脸上的厚褶笑出一层又一层。
“李爱卿说的是,我大雍江山国祚能绵长三百年,靠的便是诸位能臣。此次时运不济,遭此横祸,今后安定民生,晏安海内,需得仰赖诸位了。”太后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众臣只得连连称是,同时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孤儿寡母身上。后宫不得参政,庄妃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可她不仅在此,还带了一位皇子,这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闻姝柔顺地垂首不语,温柔娴静,秀目低垂。清秀的脸有些苍白,看起来只是一朵温婉无害的美人花。
“哼,好一个治世之能臣,闻太傅倒是脸不红心不跳,能坦然受之。”
闻亥听闻言并不恼,而是波澜不惊道:“仲怀兄此言何意。”
出言者是太后兄长王甫,在朝中任参知一职。
“哼,谁人不知从安西回京,快马只需七天即可。贼众不过千数人尔尔,北府军以一敌百,不过万数即可擒敌。闻家小儿却带了足足五万人回京!一路上走走停停,为的就是拖延时日,好坐收渔翁之利!如此包藏祸心,怎堪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