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王把话题接过去了:“爆炸事件发生后,无恙去现场看了,确信引起爆炸的是湘妃怒。”
湘妃怒便是陆缓炼出的炸药,因为那玩意爆炸后会腾起粉色烟尘,才给取了这么个名字。回想御前时,大理寺卿也提到过“粉色粉末”。
“可是,”辰王继续道,“这湘妃怒需要一系列复杂的蒸烧、淬炼,通常百斤的原材料,只能制几斤成品……”
他话说到这,看向李爻。
“王爷的意思是,湘妃怒的炼制办法已经泄露了,有人私炼炸药,在城内引起骚乱,再把矛头指向工部?”李爻问。
陆缓压低了声音:“下官找王爷和相爷私说此事,正是因为淬炼方法是机密,放在绝密暗格里,钥匙只有下官和霍庸大人有……”
霍庸是工部尚书,陆缓此话何意,再明白不过——他怀疑霍庸,却没有证据。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了。
李爻心道:这事若真的是霍庸,他必还有上线。是谁?为了钱还是别的什么?
陆缓见他不说话,从怀里摸出个小竹筒,打开盖子,倒出一叠图纸。
“这是我尚未报备的火器图样和湘妃怒改良的淬炼方法,暗格里也是没有的……”
图纸工笔精细,小楷工整,很多是李爻看不懂的术数标记。他知道陆缓此时把图拿来,是有心托付,但他刚回来,不宜立刻过于支棱,且这图纸于情于理都不该这般私授。
“陆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但事情尚未定论,莫要过于……”话说到这,李爻突然收声,眼神飞向窗外陡然凛寒,抄起桌上筷子扬手而出,断喝道,“什么人!”
木头筷子夹着劲风破窗而出,几乎同时,李爻自临近的窗户飞身出去,已经站在窗棂外沿上,前一刻拉架势要开打,后一刻皱了眉:“景平?你怎么在这!”
李爻一记飞筷子根本没留手,就是照人打的,景平反应神速,额角依然有一缕头发被带下来,飘在鬓边,有点狼狈。
他表情不自在,看看李爻,又看看对方背后排排站好歪脖子看自己的二位——不像媒公。再往屋里飘一眼,也没看见媒婆。
磨叽片刻,景平小声叫人:“太师叔……”
“贼眉鼠眼的洒么什么,”李爻一招手,示意他先进屋,“问你话呢,你怎么来了?”
呃……
“我跟军医配的药管用,疫区危机暂时解了,我……我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见你没在府上,又急着告诉你这好消息,就来找你了。”景平一口气说完了整句话。
李爻看着他哂笑:“我再问最后一次,你怎么来了?”
这小子邀功,想让自己夸他,李爻是相信的,但李爻不信他奈不住一顿饭的功夫,腆着脸跑过来等夸,更何况,这小兔崽子怎么知道自己行踪?
肯定是有人说了什么。
贺景平泄气,舔了舔嘴唇,敛眸看着李爻道:“就是惦记你的身体,回来想见你。”
乍听没什么,细品有点深意。
李爻没听出来似的:“那怎么不走门呢?你太师叔是巧言令色,软话攻心的高手,不吃你这一套,老实交代!”
“那个……”景平眼神不自在地飘向窗外,“我听说有人给你说媒,不放心来看看。”
他说话音儿变得贼小,含糊得跟念咒似的,嘀哩咕噜就糊弄过去了,李爻确实没听清,皱眉问:“什吗?”
辰王和陆缓作壁上观,看出李爻虽似是生气的,跟这年轻人却是极为亲近,笑着对视一眼。
陆缓上前解围道:“你叫李相太师叔,所以你是昭之兄的徒弟喽?”
昭之是花信风的字,他与陆缓交好,书信里提过收徒弟。
辰王跟着打圆场:“好啦晏初,别的本王没听出来,只听出这小兄弟记挂你呢,别怪他了,都是自己人,来坐吧,”他笑着向景平自报家门,“我是你太师叔的旧识,多年不见请他吃顿饭,小兄弟不必过于担心。”
他乐呵着入座。
事情一沾李爻,景平就格外敏感,听出王爷刻意将那“过于担心”嚼出股别样的意味。他偷瞄李爻想看他的反应,结果歪头正好对上李爻直勾勾目光,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几分生气、几分无奈还有几日不见的些许记挂,唯独没什么扭捏之意。
景平在心里叹一声,照应他落座,自己在他身侧,占了个桌子边。
李爻没理他,不提前因地继续向陆缓道:“陆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但私相授受后患无穷,不如大人将此物放于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以备特殊时期的万全。”
“晏初,”辰王不经意道,“若事情真如我与无恙推测,阿晟已经叫停了湘妃怒的研制,显然已经中了有心之人的挑唆,该当如何是好呢?”
他话说完,才意识到这话题现下不好展开说,笑着摆手:“算了,也不一定,且观望两日,我瞎操心罢了。”
之后几人再没提正事,只喝酒闲聊。王爷喝得越多牢骚越多,把这些年看不顺眼的人和事都拎出来骂了一遍。
最后他是让李爻和陆缓架上车的,上车还在拉着李爻低声念念叨叨:“你知道么,皇后待他那般恩深义重,他却不珍惜啊,现在他一颗心分两半,一半在豫妃身上,另一半在听旁人吹捧他是真神圣主上,你……你去岳华庙看看啊……早晚有一天……这天下又要乱,晏初啊,咱们拿命帮他换来的太平世道,怕要毁了啊……”
李爻听得一缩脖子,心说皇上暂不至于浑成这样吧。他赶快环视一周,好在四周空旷,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辰王说得含混,该是连身后的景平也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