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野看了一圈,目光定在宣蓝蓝面上被打出的青紫上,声音很淡:“出息了。”
宣蓝蓝抹把脸,硬声硬气说:“没。”
沈霜野眼皮一撩,道:“丢的也不是我的脸。”
宣蓝蓝没听出他的指桑骂槐,不敢和他呛声,又并不觉得自己丢脸,嘀咕道:“我爹脸皮厚,我这样他应该也习惯了。”
沈霜野不与他多言,偏过头,问:“谁是这儿的主事人?”
朝云坊的主事娘子原本避到一旁,闻言迎上来,说:“妾身便是。”
“今日的损失,我一并赔了。”沈霜野叫那主事娘子将宣蓝蓝的脸看清楚,“只有一点,这个人的脸,给我瞧清楚、记仔细,日后这长安城内有哪家舞坊乐馆敢再让他进门,我就拆了哪家乐坊的楼。”
“啊?”宣蓝蓝傻了眼。
沈霜野少年时桀骜不驯,横行长安,要论跋扈,满长安的贵胄子弟都要绕着他走。他掌燕北铁骑之后反而修身养性,轻易不动怒,但也是说一不二,容不得旁人辩驳。
沈霜野瞥他一眼,宣蓝蓝只好哭丧着脸把讨饶的话都咽进肚子。
“这——”主事娘子一愣,玲珑心转了几转,拿眼去瞥崔之涣的脸色,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定远侯说的哪里是宣世子,分明是在借着宣世子警告崔之涣!
他不管崔氏家风如何、崔之涣品行如何,两家婚事已定,崔之涣在外代表的就是他妹妹的脸面。今夜沈霜野为着他妹妹的脸面绝口不提宣蓝蓝打架因由,转头便借着训斥宣蓝蓝把崔之涣的脸踩在了地上。
崔之涣是同裴元璟齐名的长安双璧,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但他面容虽然雪白,气度却还依旧,微垂眼眸,始终一言不发,生生受了这场杀鸡儆猴。
沈霜野却不在意他的想法,堂中铁骑已如潮水退去,来去无声。
沈霜野出了朝云坊的门,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抬头一瞧。
“朝云?”沈霜野抬头,神色颇淡,“这名字我看着碍眼,把匾拆了,叫他们换个名字。”
他话不带烟火气,偏生叫人敢怒不敢言,近卫得了令,立时便拔刀劈落牌匾。
就这片刻功夫,门外禁军和金吾卫已至,为首的中郎将见沈霜野身后数十近卫,不由警惕:“定远侯,天子脚下妄动刀兵,与谋反无异。”
“敬国公世子今日醉酒无状,闹出的动静大了些,下人们不敢做主,这才求到我身上来。”沈霜野姿态从容,“至于带来的近卫,我这人刀口舔血惯了,贪生怕死的毛病反而愈发严重,出门不带人我心里不踏实,诸位大人莫怪。”
沈霜野含笑而立,对对面中郎将陡然青白的面色视若无睹。
原本老老实实跟在况春泉身后的宣蓝蓝踉跄几步,醉醺醺地喊:“我不走!我今夜一定……一定要和他分个高下,让他知道谁才是他爷爷!”
沈霜野叹口气,说:“家门不幸,叫诸位看笑话了。”
中郎将看得分明,宣蓝蓝出门时步履还算稳健,一眨眼的功夫就撒起酒疯来,谁信?分明是听了沈霜野的话装疯卖傻,将今夜的事糊弄过去。
“宣世子果真醉得不轻。既如此,沈侯爷还是早点带宣世子回去醒醒酒。”中郎将沉了脸,就要开口,却被江沉按住,他司禁军中尉,有直呈御览之权,“只是今夜宣世子闹出的动静确实大了些,禁军督巡长安,免不得要将此事上呈天听,还请侯爷莫要见怪。”
“禁军职责所在,自当秉公行事。”沈霜野不紧不慢地说,“诸位请便。”
中郎将僵立半晌,也知道今夜江沉举动背后是谁的意思,不得不抬手命令金吾卫让道。
沈霜野绕过了两条街,他们走的是白纸巷,巷里灯火都熄得干净,一街之隔是两方天地。
“禁军今夜分外好说话,”况春泉将江沉的举动看在眼中,“就是不知会不会有后招。”
他说完这句话,沈霜野却是在白纸巷口勒停了马。
“后招在这儿呢。”沈霜野低声道。
月光渐隐,巷口一灯尚明,还有摊贩不曾收摊,正支起桌椅煮一锅馄饨。
谢神筠坐在桌前,雪氅拥着花鬓,侧颜映出雪光,在这寒夜里无端透出凉意。
宣蓝蓝被绑着跟在马后,此刻也不由揉揉眼,迷瞪道:“是我酒还没醒吗?怎么就瞧见了讨债鬼……”他打了个哆嗦,“做梦,一定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