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筠停在数步之外,窥见了少年天子在此刻的茫然脆弱。
她悄无声息地挥退宫人。
“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前脚谢道成下狱,查出了他当年勒死荀樾买凶杀人的事,后脚双喜便来行刺于我。”李璨怔怔地说着,眼底渐生潮气。
他捂住了眼睛,水滴从指缝滑落,却足够让谢神筠窥见他的软弱。
李璨从来都是个软弱的孩子,属于李璨的软弱多情和帝王的冷酷无情可以同时在他身上存在,因此他这样痛苦。
“母后……想要杀我。”
太后想要杀他,就像她曾经可以毫不留情地杀掉先帝一样。
这是李璨埋藏在心底深处不能对人言的恐惧,他的母亲冷酷到为权势可以杀夫杀子,自他坐上这个皇位开始,就没有一刻不在恐惧。
唯有在谢神筠面前才能吐露分毫。
他们是这样的同病相怜,性命荣辱皆握在太后手中。
“虎毒尚不食子,”谢神筠缓缓道,“双喜到底为何会刺杀陛下尚未查明,未必便是太后娘娘做的。”
“未必?”李璨抬头,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阿姐,我身边的宫人都是母后亲自挑的,你再清楚不过。朕每日里读了哪些书、见了哪些人,甚至喝什么药都要经过母后的眼睛。”
他盯着谢神筠:“阿姐以为我不知道父皇是如何去的吗?”
先帝之死朝野内外皆讳莫如深,玉虚真人经由太后举荐入宫,却在先帝常服用的丹药中下毒,到底是出自谁的授意?
遑论随后先帝便暴毙了。
谢神筠眉眼不动,轻声道:“先帝不是突发急症而崩逝的吗?”
“突发急症?”李璨短促地笑了一声,“确实是突发急症,只怕今夜我也是该和先帝一样,突发急症而亡的。”
李璨看着谢神筠,忽然觉得冷。
“阿姐啊,你难道不怕吗?”他低声问。
谢神筠这么多年跟在太后身边,难道不怕吗?太后对她的倚赖信重全部建立在血缘母女的基础上,甚至其中未尝没有愧疚补偿的意思。
一旦太后知道郑镶和谢神筠骗了她这么多年,必然会用最酷烈的手段报复他们。
谢神筠在北司那么多年,最知道刑狱之中的手段能折磨一个人到什么地步。
她每每在北军狱中审问犯人,难道没有哪一刻会想到自己的下场吗?
“我怕啊。”谢神筠平静地说,“可是我想活下去。”
“朕也想活下去。”李璨仿佛从她的话里得到了某种力量,双颊泛起一阵奇异的红。
清静殿外的禁卫进来回禀:“陛下,您之前让人封了太后的千秋殿,如今千秋殿中遣人来问,可是宫中出了何事?”
李璨抹掉了脸上泪痕,身上已无软弱可言。
“清静殿中有人行刺,那贼子此刻已经逃脱,藏于深宫之中,为防刺客惊扰到太后,朕才命禁卫守着千秋殿。”李璨平静地说,“叫母后不必担心。”
风过深殿,李璨在流光烛火起身。
玉阶两侧是瑶台阙楼,夜色中阴影漫覆天地,唯独这阴影之上的深殿玉堂如孤星朗照宫城。
“阿姐……这高处,原来竟真的这样窄,这样冷。”李璨喃喃道。
谢神筠沉默少顷,随他的目光一并看去。天地浩大,他们站在宫阙之上,微渺似尘,也灿亮如星。
片刻后,谢神筠道:“圣人如今坐拥天下。”
圣人一词本是对天子的敬称,但自太后临朝称制,与先帝并称二圣以来,圣人一词便只指代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