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归去来清醒了过来,路蕴在身边淡笑着看他。
“我从不哄人,看,命运还是站在我这头的,猜对了。”
“命运之说,玄之又玄,不可尽信。”归去来笑道。
路蕴嗤笑,“你可是个道士,怎么能不信命?”
归去来站定,没再反驳,眼前的景象让他屏住呼吸,震惊难忘。
河底有一条天然的甬道,脚下的泥土湿润,却不塌陷,脚踩上去是软绵绵的感觉,但又不会陷进去。左右和上方的水流都被隔出一个隔层,只有这个地方是空的,河水从这里的边缘滑过。
他急急看向路蕴,想要一个解释。
路蕴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贴在地上,黄符金光一闪,消失在地面。紧接而来的,是地面翻天覆地的变化。
红色的符文铺就一条宽阔的道路往前延伸,整个河域的布局映入脑海中无比清晰,让他不禁讶然。
“你找到言无计了吗?”路蕴问他。
归去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言无计?”
在哪儿?
路蕴说,“看到骷髅了?”
闻言,归去来大惊失色,他有看到大堆的白骨,莫非言无计已化作白骨堆里的一摊骨头?
这么一想,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
路蕴说,“我是问你看没看见单独的那具白骨,头上还盖了红色的盖头。”
说完,摆摆手,“算了,你感受不到。”
“走吧,我带你去看。”
路蕴在前头带路,归去来紧随身后。
这条路七拐八绕的,虽阵法的全貌都展示在他脑海中,可此阵犹如迷宫一般,让他琢磨不透方向,只能跟着路蕴走。
及至来到路蕴所说的骷髅架子前,看见的景象凄凉又诡异。
枯黄泛白的藤蔓缠绕着一具白中透黄的骨头,头骨处盖了块火红的盖头……
这时归去来忽然发现,所有的符文的尽头,似乎就是这具骷髅。
路蕴走进骷髅,看着白骨架子,莫名一笑,“你发现了?还没有看全,再看。”
话音刚落,归去来看见形单影只的藤蔓倏忽间蔓延出无数分叉,巨大的枝条抽展,一座高大恢弘的拱门伫立在他们二人眼前。
“这是……?”归去来不由恍然。
“是阵眼。”路蕴说,“看到了吗?阵眼在这里,这座大门里,还禁锢着无数个灵魂。”
“言无计就被困在这具骷髅里。”她掀开盖头,霎时间,冲天的怨气扑面而来,震得归去来猛地后退一步。
路蕴仍淡笑地站在原地,巍然不动。
“利用怨气压阵,终究走入了邪魔歪道中去。真是可惜了我的命书,没从里头学到点好东西,尽做点上不得台面的事。”
归去来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红盖头,一个女子凄厉的尖叫声剎那间涌入脑海,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他摇摇头,赶紧扔了盖头,捂住脑袋,试图把刚才突如其来闯入脑海的记忆挥散。
路蕴起了个复杂的手势,圣洁优雅,大方庄严,白色的光芒附着在骨架上,好似在从里头剥离什么似的。
半途中,像是被阻拦住,双方僵持不下,来回拉锯。
“要知道,肆意屠杀朝廷命官,可谓罪加一等,你真想永世不得超生?!”路蕴神情冰冷的呵斥。
归去来听到一阵大笑声,笑的可怜可叹,让闻者伤心。
“莫非我如今,还不是身处十八层地狱中吗?难道十八层地狱的苦,能比现在的我更来的痛苦吗?”
“偏偏是我,被路家人选中,做了镇河的河女。”
“临死前才知道,我这辈子就是个笑话,被人安排的妥妥当当。从出生开始,就是当河女的命,我的命运,为什么这么苦?!命运不公平!凭什么现在还要来和我说大道理?!”
“他们杀了我的爹娘,我出生富户,却因朝廷争权被抄家沦为娼妓。我找了那么多人,好多好多人,”她语气森然飘忽,听起来格外可怖,“可是他们都不愿意娶我。我只是想要个人娶我,我都筹好赎身的银两了,这也不行吗?我的要求很多吗?不多啊,我的要求不高啊,是个好人就可以了,只要他愿意,只要他点头,来接我就够了,这也不可以吗?”
“等啊等,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愿意接我脱离苦海的男人,居然是路家人啊!”这一瞬,怨气达到巅峰,压得归去来有些喘不过气来。
“害我家破人亡的路家人!让我沦落风尘的路家人!他们手上那卷命书,把我的命彻底写断了啊!”
尖锐的喊叫声无比刺耳,差点穿透耳膜,归去来捂住耳朵,但声音自灵魂而来,根本无法阻挡,他忍不住痛苦的跪倒在地。
“他们家人的命就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凭什么?凭什么?!”
“让我穿着火红的嫁衣离开,许我正妻之位,带给我终觅良人的美梦,却在临门一脚,彻底粉碎。知道吗?我就是穿着我的红嫁衣,被路家人活活烧死,他们活活烧死我了。还在我面前议论,嘲讽我,说我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啊,我就是做梦,可这个梦既然是他们带给我的,为什么不让我好好做完?!”
“在一场欢天喜地中,迎来最深的绝望,你怕是无法理解我的痛苦吧?”她轻轻问道。
继而癫狂,“我好孤独啊,让县太爷来陪我吧,我好想嫁人,因为想嫁人,才被路家人抓住的,县太爷来做我的夫君,陪我生生世世守在河底,一生一世一双人,多好啊?我不要放他走,他不能走,他得陪着我!一辈子!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