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好像快要到她面前,又好像快要从她身旁路过。
她费力地抬起眼?皮,视线仿佛一瞬间变成一幅只有色块的油画。
还没完全聚焦起来,隐约间她只看到一双踏过来的鞋——
是一双今天下午被冉烟夸过很漂亮的黑色雪地靴,鞋面上印着?白色蝴蝶结。鞋的主人在被冉烟夸的时候,还微微翘起了小腿,昂着?下巴说那当然?,好看的东西我?才要买。
而此时忙乱间,这双鞋停在她面前,上面溅了好脏好脏的泥水,现在一点也不漂亮了。忽而头顶的雨水停了,噼里啪啦的响声更刺耳,像是雨水砸在伞面上。
崔栖烬脸色惨白地撑着?腰,听到头顶传来尤其无措尤其着?急的一道哭腔,
“完了完了,崔木火你怎么了啊?”
而崔栖烬盯着?黑色雪地靴上的蝴蝶结,莫名其妙觉得好笑,她想这么多年类似的事情竟然?再次发生,而这个?女人还是没有变,以前袜子上有棕色小狗耳朵,现在鞋子上有白色蝴蝶结。而且还是一样吵,一遇见?事第?一句话还是要先说“完了完了”。
她忽然?笑出声,反而腰上又更痛,于是忍着?痛,张开自己被雨水濡湿的唇,十?分无厘头地说了一句话,
“你的蝴蝶结都弄脏了,没关系吗?”
之后她趴在病床上不由自主地反思?,觉得这句话甚至比那句“你军训时候还随身带个?芒果?”更突兀,更奇怪。
而此刻,她发觉头顶的伞摇摇晃晃的,她看到鞋的主人手足无措地弯下腰来,这时女人的瞳仁有一只变黑了,好像是美瞳掉出来了一只,里面甚至有透明液体不停地滚落下来,豆大一颗,顺着?饱满脸颊滑落。
女人抹一把自己脸上的泪,伸出手来想要扶她,伸了半截,但又停在空中,缩回去,又往另一边伸,慌手慌脚的,应该是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扶。
最后,只能蜷缩着?手指,勉强支撑着?她们头顶的雨伞,泪眼?涟涟,哭丧着?脸问?她,
“你痛不痛啊?”
十?五岁的崔栖烬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世界上会多一条古怪的爱情迷航街,而她会在二十?六岁生日当天,路过这条街的隔壁,因?为一场小事故腰病犯了痛得无以复加,失魂落魄只剩下民警和120两个?保守选择之际,第?一个?来到她身边的……
竟然?还是池不渝。
就像二十?六岁的她,也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的池不渝,已经会因?为她的痛楚哭得满眼?通红……
和十?五岁相?比,到底是不一样的。
「乌云吊瓶」
“我还没有死掉。”
崔栖烬冒着冷汗,轻咬着唇,有气无力地说。雨声滴沥,雨刮片“唰”地?一下,敞出窗外湿润霓虹,救护车内气息潮湿。
出诊医生抹一把脸上的水,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一顿,语气狐疑,“安?”
不太满意地?扯扯口罩,“我就坐到这儿,妹儿你这是说的啥子话嘛?”
正好这时救护车一个踉跄,像是碾过一个减速带。狭窄简易担架床跟着踉跄,崔栖烬腰一晃,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床脚立马传来一道发着颤的慌乱女声,
“崔木火你?怎么样了啊?”
说完这句话,女人又抽抽嗒嗒地?吸了一下鼻子?。
崔栖烬疼得?厉害没来得?及应,只咬着牙呼出一口气。
“她说她还?没有死掉。”出诊医生大?咧咧地?帮她接话,又隔着衣服轻按了她腰际一下,“这里?痛不痛?”
崔栖烬强忍着其他部位的痛意,很勉强地?摇摇头。
而那边女人也跟着她呼了几口气,气息泄漏,不自觉地?呜出来一声,呼吸之间?的鼻音比刚刚还?重,紧张兮兮地?跟医生说,
“她说她这里?不痛。”
“那这里?呢?”医生又换了个地?方。
“医生问你?那这里?呢?”池不渝跟着重复。
“……这里?。”崔栖烬张了张干涩的唇,“有一点吧。”
“她说这里?有一点。”池不渝接得?很快。
“嗯嗯。”医生点头,“看上去应该是急性腰扭伤,你?以前腰上有旧伤吗?有旧伤的话可能是触发了。”
“医生问你?以前腰上有旧伤吗?”池不渝突然变成了一个传话机器。就好像是,如?果不在?她们之间?传话,她就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做些什么。
而明?明?她现在?才是离病人最远的一个。
以前?崔栖烬忽然想不起以前。以前池不渝也有变成传话机器吗?
“以前……”
在?她回答之前,池不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率先抢答了,“对了,她以前有腰伤,大?学的时候也因为体育课打排球腰扭伤卧床休息过一个礼拜,我记得?那时候还?是陈文?燃同学一直给你?带饭上课……”
说完之后,又像是不太确定,于是来征求她的意见,“是吧?”
“你?连这都记得??”
崔栖烬精疲力尽地?掀开眼皮,尽量往床脚那边那个身影看。
救护车空间?狭小,一名医生一名护士是标配,并且两位医护人员要就近处理询问细节,腰伤又只能趴卧,于是池不渝只能坐在?离她最远的角落。
眼镜镜片也已经被雨水淋湿,以崔栖烬的视角望过去,一切都雾蒙蒙的,隐隐约约地?能看见一个黑色轮廓——
池不渝抱着包包和雨伞,在?床脚缩成一小团,两颗丸子?头在?忙乱之中耷拉下去,上面冒出来几捋发也湿漉漉的,她头发上是水珠,脸好模糊,好像是妆花了,鼻子?这块是红红的,眼睛这块有红红的也有黑黑的,混成不同颜色的色块,像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