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美尚有疑虑,但还是探出头,又看了远志一眼,织罗感觉到洵美似乎卸下了防备,才招呼远志朝她使了个眼色。
远志没有立刻跟上,而是将门轻轻关上,再将诊箱中的用具一一摆开,平心静气地说:“在场只有我们三个,患者病症未经应允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此乃操守。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呵护修养却是要靠自己,”她抬眸看了眼洵美,恳切真挚,哪怕洵美目光躲闪,也依然不动:“我见你还很小,还未长成,在此阶段若落下病根便是跟随一辈子,万不可做会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
这三言两语之下,洵美似有所动,她看着织罗,好像在确认是否真的能托付远志,远志虽不明就里,但总觉得她和织罗之间,似乎是有一件重大的秘密,因为她而不得不揭开。
远志静静等待,等洵美伸出手,然而洵美的目光在远志和织罗之间顾盼,仍旧犹疑不定,她微微挪动,却终究还是将手藏在身后。
远志笑了笑:“今日恐怕姑娘不便,也罢,若姑娘想好了,再往天一堂下拜帖来唤我便是。”说时,远志一边拿起脉枕,往诊箱里放。
“等等。”织罗出言:“戚大夫能借给众女眷检诊的时机特来看你,很是不易,你不要白白错过……或是我在才让你觉出不便,”织罗适时起身,看着远志:“我可以先走,大可不必因此对彼此设防。”
这句话,她是说给洵美听的。
彩珠站在廊下,一会儿听见身后门吱呀一声,织罗走了出来,一时惊讶担忧,不免想问,又吞吞吐吐:“少奶奶……姑娘她……”
织罗莞尔轻笑,眉头微蹙:“别担心,让戚大夫和她好好聊聊。”
卧房里针落无声,洵美望着远志无话,仿佛想从她淡然的目光中看看她的心是幽不见底,还是坦荡无尘。
可是她太小了,她看不透,她当然要自嘲一声,她太多事都没看透。
远志感觉到一丝尴尬,笑道:“少夫人真是热心。”
“她很好的。”
远志索性也席地而坐:“说话爽直,思维敏捷,活泼明媚,我先前瞧为其他女眷检诊,发觉大家对她都很好,你也喜欢她对不对?”
洵美点了点头。
“我虽与她交往不深,却看出她赤诚,她让我为你诊治是真心关切,或许也是她一厢情愿了,你若勉强不愿可以与她说,也不用太为难自己。”
洵美抿唇:“我知道……你们交往不深,可是她却常和我说起你。”
“哦?”远志意外,心想,不是她还装着和自己不认识?于是问:“她怎会说起我?”
“她专爱打听新鲜事,你是天一堂的女医,她自然早就知道你,只是你不认识她。”
远志听到此处不免嫣然,她还是没变。
“听她说你的才学德性不输他人,天一堂也是因为你才接诊女患,她还同我说,戚大夫与我们侯府的女眷是全然不同的女子,她说只有您是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洵美说这番话时,并没有看远志。她的恭维,远志言犹在耳,当然觉得荣幸,可是她也从她的话里听出一丝淡淡的隐情。她、织罗和洵美的对话里,似乎“伤害”总是个绕不过去的字眼,难道洵美一个小姐,竟会受害吗?
“你放心,守口如瓶是医者操守,你若没有做好准备,我是不会说的,但还是会照旧为你医治。”
洵美原本轻抠着衣角的手指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想求得远志体谅地对她报以一笑。
远志立刻理解到了她的情绪,她并不是对自己设防,或许她只是没想好,怎么面对现实。
远志此时仿佛在和一个普通朋友说话:“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你,你想听我对你是什么感觉吗?”
“戚大夫请讲。”
“我第一眼觉得你骄纵、任性。”
洵美皱了皱眉,却没有打断。
“但是,现在又知道你懂得分寸进退,当是一个聪明得体的人,”远志对洵美的简短宽慰,字字句句让洵美如冰雪的心渐渐消融:“所以我想或许你经历了一些事……”
洵美的表情让远志意识到她说到了她的痛处。
“虽然我不知道那些事是什么,也不知道少夫人是否知情,但既然她想到如此费心找到我,哪怕不知情,也察觉除了异样。”远志正视洵美:“她是真的在担心你。”
洵美低着头,抿了抿嘴,远志透过散落的发丝,看到她微微颤动的下巴。她没说话,等着洵美的平静。
“我在天一堂见过很多那样的女子,她们手足无措战战兢兢,她们来看我,其实是在求助,女子一生能求助的人不多,你如果愿意相信我,我很荣幸能充当你身边那个值得求助的人。”
洵美抬起头,双眼泛红望着远志:“真的可以吗?”她问得怯生生,已经收起了初见时锋利的爪子。
良久,洵美终于伸手,露出一截皓腕,声如蚊讷,刚好能让远志听见:“请戚大夫为我诊脉。”
远志有点欣慰,但旋即又有种预感,她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一扇门,门后或许只是一片灰暗阴霾,到时候她真能招架吗?
她重新从诊箱里拿出脉枕,看着洵美将手腕搁置在脉枕上。反倒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指搭放了上去。
脉息往来流利,似有小珠滚动。
远志心惊,抬眸惶惑地看了洵美一眼。
这是,喜脉……
远志惊疑不敢确定,手指多停留了一会儿,可是越停留越肯定,事实不为人心所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