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六饼探头进来:“二爷,紫燕嚷嚷着要上吊。”
“让她吊,谁也别管她,吊死了我给她买一口好棺材!”
林畔儿进来见满地碎瓷片,跪在地上,一块一块捡拾。裴缜看着她捡,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移动,烛花哔剥,窗上影子忽高忽低,闪烁不定。
裴缜的声音透着几许冷意:“每次之后,有按时喝凉药吗?”
“有按时喝。”林畔儿边捡边回答,声音平稳得好像她喝的不是凉药,而是普通茶水。
“我绝不容你生下孩子,如若有孕,受苦的是你自己。你掂量清楚,别抱有非分之想。”
“什么是非分之想,做二爷的姨娘吗?”林畔儿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仰视裴缜,仿若质问。没等裴缜回答,复又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我没有这样的想法,二爷放心。”
裴缜的心蓦然刺痛,换做从前绝对无法想象,他可以对着一个和他有着肌肤之亲的女人说出这种话。而林畔儿呢,她的反应过于平静,裴缜分不清她是不在乎还是逆来顺受惯了。
起身时林畔儿一下没起来,手搭椅上,借着上身的力量缓缓站起。原以为腿麻了,不料是膝下硌了一块碎碴儿,都硌破了,血透过裙子,洇出指甲大的红痕。
“真讨厌。”林畔儿低低抱怨一句,用手扒拉掉粘连的碎碴儿,若无其事地去了。
裴缜怔怔看着,忘记了关切。林畔儿去后不久,他自怀里掏出两样东西。一样是莲蕊衣香,他答应给她买香粉,老板推荐了这款莲蕊衣香,香封在纱囊里,随身配戴即可霭霭生香。
另一样是口脂,她整天素面朝天,他想让她涂涂增些颜色,使面容不至于太寡淡。眼下两样都送不出去了。
裴缜懊恼地将它们抛之床上。
晚些时候林畔儿进来铺床看见,没多想地将之收进柜子。霎时间,裴缜的心宛如被一同收了进去,黑咕隆咚,不见天日。
蛇女篇(十八)花四娘
清晨,裴缜踟蹰着不肯走,睡了一夜,脑子清楚过来,想为自己昨晚的口不择言跟林畔儿道歉。看着林畔儿忙碌的身影,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二爷今天不去大理寺吗?”林畔儿看着呆坐的裴缜问。
“当然得去。”
“为什么不换衣裳?”取来官服,见他身上还穿着常服,意欲解下来,蓦地被按住手,“常服不脱,穿在里面。”
“哦。”林畔儿抽出手来,绕到身后为他穿官服,接着绕回前面系好扣子,抚平衣上的褶皱。
裴缜看着她打理,喉结上下滚动,刚要开口,紫燕搀着紫嬷嬷进来了。
“紫嬷嬷怎么来了,快坐。”紫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比老夫人长了近十岁,老夫人素以姐姐相唤。裴缜不敢怠慢,忙请她入座。
“坐就不必了,老身有几句话想跟二爷讲。”紫嬷嬷拄着圆头拐杖,头上带着紫绣头箍,神情严肃地指着紫燕,“燕儿她再不好也是老身的孙女,二爷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能说撵就撵?冷不丁的,连个说法也没有,你叫她以后在府里怎么抬得起头?”
紫嬷嬷说着眼睛还湿了:“可怜见的。昨夜跑我屋里哭一宿,哭得我这个做奶奶的心都碎了。我们纵是下人,不值一提的玩意儿,好歹求二爷赏些脸面,别当着众人的面踩!”
“紫嬷嬷言重了。”裴缜瞅一眼紫燕,压下心头火气,“昨夜是说了几句重话,不过一时气头上,不是真想撵紫燕走。”
“她有什么不好你告诉我,我教训她,二爷犯得着和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动气么?”
裴缜连声称是,好不容易哄走紫嬷嬷,卯时将近,紧赶慢赶,总算没迟到。
邹玉盈始终不肯招认,杜正卿万不得已之下下令对她用刑,沈浊对她下不去手,只好让王狱丞来。不消半日,逼问出来一个地点——长安黑市。
邹玉盈自称在黑市里雇佣了一个名叫槐三儿的杀手,她付佣金,槐三儿干活。被问到为何选择那种繁琐耗时的杀人方法,邹玉盈也全部推给槐三儿,称她只是交代槐三儿叫他们死的痛苦一点,以何种方式杀人全由槐三儿自己决定。
寻找槐三儿的任务自然落到了裴缜和沈浊头上。
路上,沈浊心情复杂道:“这趟咱们只要抓住槐三儿,离结案就不远了。就是可惜了邹玉盈,那么一个美人胚子。”
“能不能结案还两说,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事。”裴缜道。
“能有什么事?”
“我们之前忽略了一个人。”裴缜悠悠道,“邹元佐几乎在这件事里隐身,你不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
“邹玉盈被戚行光奸污、被陆龟年逼迫画春宫,这等事情邹元佐会不知情?倘若他还有一丝一毫的人性断无坐视女儿遭受羞辱无动于衷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说……”
“具有作案动机的不止邹玉盈一人。”
“不是吧,你怀疑邹元佐?”
“不能怀疑吗?”
“邹玉盈已经招认了。再说要是邹元佐干的,眼下邹玉盈深陷囹圄,他能不说出真相,眼睁睁看着女儿替他去死?这样一来,他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裴缜陷入沉思。
“说起来……”沈浊突然神秘兮兮道,“你不是还怀疑过那个林畔儿么,怎么又不了了之了?”
“我怀疑过她吗?”
“我们还一起给她下套,你忘了?”
“忘了。”
“……”沈浊一度黑脸,“你什么意思,你原先可不是这个态度,莫非和她睡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