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戚老夫人在十多年信奉过景教,乃是景教的忠实信徒,那时景教的信徒被称作“达娑”,达娑们定期到胡寺集会。当时还未入宫的戚贵妃每次都跟着去,一开始是为了好玩,后来则是为了一个胡僧。
胡僧俊美非凡,有着不同于中原人的深邃轮廓。年少的戚贵妃深深被其吸引。发展到什么程度婆子不晓得,但据她揣测,戚贵妃入宫的时候,不太可能是黄花闺女。
正是因为嚼了这件事的舌根,婆子被撵出府,在她离开戚家不久,戚贵妃被采选入宫,获封宝林。随后凭借着无可匹敌的美貌受到皇帝恩宠,仅仅用七年,便坐上贵妃的宝座。
但显而易见的,即使入宫以后戚贵妃也没有与阿罗斯断绝联系。
根据蒋署令查到的记录,婆罗进贡来的十六串凤眼菩提念珠中十四串有在六年前被皇帝分别赏赐给各寺的得道高僧,剩下两串一串赐予戚贵妃一串赐予常山王。
后来裴缜又拜访了胡寺的主持,据他回忆,便是那段时间里,阿罗斯手上多出一串凤眼菩提念珠,因在别的主持处见过,胡寺主持还特意问过阿罗斯是否为来自婆罗的凤眼菩提,阿罗斯否认。
魏县令那边亦有收获。
数月来,他一直不曾放弃对奶奴案的追查。之前被抓捕的除了阿罗斯还有几个胡僧跟小喽啰。阿罗斯死后,魏县令假意拣几个罪过轻的打一顿放归,一开始他们还很警惕,深居简出,不与外人联系,渐渐地觉得安全了,开始与外界联络。魏县令顺着藤儿,一个葫芦一个葫芦地扯,扯到头,扯出了内府局局令张舔。
内府局隶属内侍省,掌中藏出纳、灯烛、汤沐、张设等。其局令品秩虽小,却是个实打实的肥缺,而那张舔,最初不过是戚家的家奴。
般般件件串联起来,通向最荒谬的真相。
裴缜交代魏县令暂时不要打草惊蛇,独自去了。戚贵妃圣眷优渥,他须谋划万全,将其一击毙命。
他窥探着别人的秘密,别人也自来窥探他的。
裴缜回到府里,发现裴绪已经在他房里恭候多时。
“有事吗?”
其时暮色昏昏,房间里不曾点灯烛,裴绪半边脸匿在阴影里,本就深邃的轮廓愈显幽深,眉骨高耸,透着股阴森。
“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也不管你多么不情愿,停下你正在做的事,再也不要沾手。”
裴绪鲜少如此严肃,裴缜隐约猜到他知道些什么了,仍是故意装糊涂,“我做什么事了,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戚贵妃。”裴绪开门见山,“你不可以和她扯上瓜葛。这关系到你性命,也关系到我们裴家的兴衰荣辱。”
裴缜一听此话便知裴绪知道些内幕,激动道:“你知道她做的事?”
“有所耳闻。”
“为什么不阻止?”
“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你大哥我正是奉行这八字真言,才能有惊无险走到今日。”
裴缜脸上浮起轻蔑笑意。
“你大可不必瞧不起我,毕竟你只需要享受家族为你带来的尊荣就好了,至于怎样维系这份尊荣全由我苦心孤诣地操持,你是半点儿不必分担。”
“不管你说什么,我是不会放弃的。”
“要我提前告诉你结局吗?”裴绪噙着冷笑,“你不会成功,非但不会成功,还会伤筋动骨,祸及家族,至于戚贵妃,运气好的话,你能伤到她几分皮毛。”
“不,我绝不允许她趾高气扬活着,我要动用我全部的手段,置她于死地,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裴绪一巴掌打他脸上:“裴玄朗,你听听你说的话,你还算是一个男子汉吗?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
“她不是随便什么女人,她是我的心上人。”裴缜眼圈渐渐湿润,“为什么那样狠,连副全尸也不留给她。你问我算不算男子汉,不报此仇,我怎么算是男子汉?”
裴绪拳头死死攥住,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几乎呕出血来:“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要面对的压根不是一个戚贵妃那么简单,还有她背后的家族,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你还不知道吧?戚家与常山王的关系,当初他们一起力保还是穆王的今上登基,连太子也给杀了,你?你又算什么,别异想天开了,纵算搭上性命,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白白送死罢了。”
“我意已决,大哥倘若害怕牵连到裴家,我与家族断绝关系就是。”
天黑透了,兄弟俩面对面居然谁也看不清谁。
黑暗里,裴缜听见裴绪沉沉地叹气。
“铁了心了?”
“是。”
“九死不悔?”
“九死不悔。”
“就为了一个林畔儿?”
“是。”
良久的沉默之后,裴绪道:“假如我告诉你林畔儿没死呢?”
“什么?”裴缜瞳孔巨震。
他急于抓住裴绪问个究竟,慌乱中,脚被小杌子绊了一跤,险些跌倒,凭借记忆翻出火折子,点燃灯烛。
暖黄的光亮在两人之间升起,裴绪被烛光照亮的双眸里除了疲惫还是疲惫。裴缜抓着他,情绪激动地问:“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林畔儿没有死?你说……你给我说!”
裴缜的手臂剧烈颤抖,带着裴绪的身体也跟着发抖。裴绪拂开他的手,拉开椅上坐下:“你也坐下,听我慢慢说。”
裴缜坐下来,眼睛一错不错盯着裴绪。
裴绪看着他这个弟弟,满眼无奈。
接下来的时间里,裴缜把常山王派杀手当着裴缜的面刺杀林畔儿使其身份暴露的事讲了,而常山王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使他出卖林畔儿,亲手将林畔儿送上断头台,唯其如此,方能教林畔儿死心,心甘情愿回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