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当日,裴缜拽着裴绪急吼吼地去寻林畔儿,“快点啊,到底在哪?”
常山王在春明门外有处别苑,为安置林畔儿之所。裴缜不识,央裴绪带路。裴绪被他催得满头大汗,“唉,你别急,走的我嗓子冒火。”
“你倒是快些!”
裴绪恨死他了,好在别苑已遥遥在望,“前头,门上雕水兽的那处院落便是。”
裴缜丢下裴绪跑去。
别苑的下人们得知消息,早早走得一空,院子地面上散落着许多瓷器碎片、箱箧之物,屋内值钱的东西皆被瓜分干净。
裴缜挨个屋子寻去,当推开西厢一间房门时,房间内帘帐随风飘动,帐下隐约可见人影。
“畔儿!”
裴缜激动地冲到床前,拉开帐子,然而帐子里躺着的仅仅是个老态龙钟的嬷嬷,身体僵硬,业已死去多时。
裴缜感到颓丧。
“看来畔儿已经不在这里了。”裴绪从后面上来,手搭在裴缜肩头,“走吧,待会儿刑部的人过来抄家,碰见该不好解释了。”
裴缜垂头丧气随裴绪离开。寻不到林畔儿,他的心像无根的浮萍,没着没落。竟然跑去问常山王。常山王盯他半晌,问道:“你真的在乎她吗?”
“假如真的在乎又怎么舍得亲手把她送上断头台?”
“不关你的事,告诉我她在哪里?”
常山王习惯性去摸手上的扳指,摸空了才惊觉扳指已经不在了,再看裴缜的目光,不由覆了层凉意:“我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你在其中的功劳不浅罢?”
“你一生害人,亦必怀有被人害的觉悟。”
“有意思。”常山王目光中沉淀出森森笑意,“忘端的弟弟,真有意思。”
裴缜迎上他的目光,丝毫不露怯意。
“我明日离京,从明德门走,欲知青青下落,叫裴忘端明日辰时到十里长亭来给我践行。”
“不行,坚决不能去。”裴绪断然拒绝,“聪明如你,难道看不出他的企图?”
“不管他有没有企图,你必须去,这是你欠我的。”
“我又欠你什么了?”
“送到京兆府的那封揭发信,你敢说不是出自你的手笔?”裴缜冷冷逼视着裴绪,“既然我是扳倒常山王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那么令我对他产生恨意就是启动我这颗棋子的关键。事情业已过去,我也不愿用最阴暗的心思揣测你,还是说你想逼我跟你掰扯个明白?”
裴绪避开裴缜锋利的目光,妥协道:“我知道了,我去。”
沈浊临时被叫来给他们保驾护航。抱刀坐在亭子里,忧心忡忡道:“听说常山王手底下杀手无数,我一个人应付不应付得来?万一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岂不是白白搭了性命?”
“树倒猢狲散,他败落至此,谁还替他卖命,剩下个心腹算好的了。”
沈浊哀嚎:“那也够我一呛啊。咱们就非得为他践行不可吗?”
“你问他去。”裴绪向裴缜那边努嘴。
裴缜眺望明德门方向,焦渴以盼,终于等到一队车马迤逦而来。常山王家产虽被抄没,架不住王妃娘家富有,此一去,车马辚辚,车辙轧出极深,足见辎重之丰。两侧扈从无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沈浊发出艳羡的感慨。
及至十里长亭,常山王命队伍先行,自驱一匹骊驹前来。
“畔儿在哪?”裴缜迫不及待地问。
常山王略过他,径直走到裴绪面前。
“闻知王爷即将远赴岭南,特来为王爷践行,粗备薄酒一杯,承望王爷不弃。”裴绪端起两盅斟满的玉液,其中一杯递与常山王。
常山王接过,没有立刻喝,目光掠过漫山遍野的红杜鹃,似笑非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忘端,你不愧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
“王爷过誉了。”
裴绪始终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谦逊。
沈浊环顾山林,周遭似潜伏杀气,右手不觉按上刀柄。
裴缜心似火煎,冲上前来,“畔儿到底在哪?”
“青青么,这不就来了。”常山王嘴角露出意义不明的笑,还没等裴缜读懂那笑里的意思,常山王猛地将酒杯掷于地,身形一挫,滚下石阶。
与此同时,路旁山林中数箭齐发,鸣镝啸啸,直奔裴家兄弟要害。沈浊一个鹞子翻身挡在裴缜面前,佩刀抡圆,刀光连成片,密不透风,羽箭撞上去,唰唰唰齐头而断。
一轮箭矢过后,林子里跳出几个黑衣大汉,身法皆不俗,团团将三人围定。沈浊护着二人且打且退,然始终冲不破包围。
“王爷,这又是何必,我们死了对您也没有好处。”
常山王无动于衷。
对方团团成势,沈浊应付不来,渐渐左支右绌,眼看裴缜势危,拨不出手应对,情急之下,背朝杀手,先解了裴缜之围。
满拟后背必遭攻陷,岂料安然无恙,回头一瞧,杀手竟已倒地身亡,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须臾之间,围剿他们的杀手尽皆暴毙。
沁脾花香被夏日暑气蒸溽得异常浓郁,在场每一个人尽被香气缠绕。
从远山苍翠中渐渐分离出的一抹青色晃到眼前,裴缜呼吸为之一屏,不待上前,常山王兴奋地握住林畔儿的双肩:“你终于出现了,青青,跟我走吧,我们去岭南。你不是最喜欢吃橘子么,岭南处处可见橘树,我们在那里从新开始。”
林畔儿目光中没有丝毫温度,黑漆漆的瞳仁宛如深不见底的大海,倒映在瞳孔中的小小人影——常山王,反成了溺于海底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