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元又看回到辛时身上。他被方才一问拉回思绪,此刻又专注在手头事物,一卷书册从桌上铺开,一直延申到他怀中。杨修元跪在深绿色的织毯上,自椅背之后将辛时圈抱住,凑上前看那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张:“你在看什麽?宫里的书可以带出来?”
“《十住断结经》。”辛时随口回答,歪头往杨修元脸颊蹭一下,眼睛依旧黏在纸上。“不算宫内藏书,只是我问人要的抄本。陛下要百卷经书供佛,神后指我做校对,不日就要提上日程,先熟悉熟悉内容。”
“这种事情也要你做。”杨修元道。“做校对有校本在侧,何必现在就这麽用功。”
他说话时有气息吹在颈间,辛时嫌痒,略略偏开头,笑道:“你这就是看不起我。一部佛经而已,我看几遍就能背个大概,到时候脱开文稿空手看,才能看得快。这经文长得很,只有三天期限,哪来的时间慢慢悠悠逐字对看?”
杨修元一愣,心头突然涌起微热微痒的感觉。他总还以为辛时是小时候那个不言不语跟在自己身边,什麽都要依赖他什麽都要帮忙争取的小孩,却忘了分离近十年,他们的心境早已发生巨变。辛时依旧还是很谦逊,脱稿校对经册大概已经是他会说出的最狷狂的话,但杨修元至此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的实感,自己这个幼时玩伴兼如今情人,正是被神后相中才思,才任用至今……
他轻咳一声,默默松开手,又道:“我听芝奴说,你肩颈不太好……?”
“伏案太多,有时候是不太舒服。”辛时未察觉到杨修元语气中的稍许异样,腾出一只手去揉捏自己的后肩。“你实在没事干过来帮我按一按。这里——”
“治标不治本。”杨修元一边帮辛时揉按一边说。“你看看你看书这姿势。蜷在椅上,骨位不正,当然要疼……”
说着松开肩膀,伸手要矫正辛时的坐姿。辛时反应灵敏,转过身将经册卷起来“啪”地一声拍在杨修元胸前,笑道:“你管得宽泛。不看了,这经明日再背也一样,我要睡觉了。”
杨修元摘了辛时的手放回桌上,看着他道:“是这样,在宫中就算没人看见,你也不能没坐相。”
辛时笑道:“我索性不回来罢了。”
说罢挣脱杨修元的手,将经册稳妥收好,盘腿上榻,滚进被子里。
杨修元熄掉灯,同样躺上榻。他摸索着搭上辛时腰间,问:“明天你真不回来?”
辛时道:“有可能。这麽多书呢,不开夜工怎麽看得完。”同样翻身凑近杨修元鼻尖,笑道:“和我道个别?”
鼻息热热的,于是杨修元也笑,将所有想法抛在脑后,只专注于眼前唾液生津的亲吻。他一把将辛时拉起来,抵上墙,又含含糊糊道:“小别胜新婚……接下来几天,我可有得想你。”
辛时不知日月地忙过几天,再出宫时,已到春光最好的时候。禁庭花草繁茂,到底不如民间那般恣意热烈,甫一出宫门,辛时长长舒一口气,见太阳已有微斜之势,抖开缰绳往家中纵马而去。
才入家门,辛时脚步一顿。他吸一吸鼻子,对前来迎接的芝奴和跟随其后跑出来的杨修元道:“什麽味道?闻着这麽清香。”
杨修元指着马廄外封钉起来的窗户给辛时看,道:“你看这是什麽。”
辛时这才发现,用了一整个冬天而颜色发白的香料不知什麽时候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两把倒挂着的艾菊与薄荷,翠绿的叶片犹未晒干,还能看见其上细小的绒毛。
遂笑道:“你们去外面买来的?先前都是辛香料,我还没用过薄荷。”
杨修元道:“我和芝奴出门看布,见街边有妇人挑着卖花,顺道带回来的。这薄荷香气非常浓烈,我也没见过,不知是什麽品种。”
辛时道:“奇花异草总是多。”
他将马绳往柱子上一挂,留芝奴洗刷投喂草料。两人一道走进堂屋,辛时又是一顿,看着光明洁净的青砖面,讶然道:“帘子竟都取下来了……好久没见堂内这麽通透。”
杨修元道:“四月春寒已尽,等谷雨一过,只会越来越暖。我见你总是很忙,没时间顾及这些琐事,就自作主张让他们都拿下来。你房中也换了薄纱,这几日还凉,晚上被子盖厚些。”
辛时笑道:“挂了数月,积攒不少灰吧?”
杨修元道:“已经洗好一批,在边院晾晒,你要不要去看看?”
辛时摇头,道:“有你做主,不看了,省我好些功夫。阿元,你操持这些,我还有些很不习惯,倒好像家里娶了个新妇。”
乍听辛时开玩笑,杨修元也不介意,只是平和地笑笑,道:“你愿意,我就做你新妇。”
说罢一顿,竟想起年前在赖氏那里听来的话,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尽数说给辛时听。辛时也越听越可乐,忍不住拿拳头撵他,道:“不事公婆——你倒想得出来,还有模有样地打算上。”
闹过一阵,杨修元毕竟见辛时透着疲色,催他早点休息。阿衡烧水,与阿庆一起擡入房中洗漱,杨修元窜进厨房,见锅中热气沸腾,蒸着雪白的米糕。播州种稻,北上后不常见,他念叨过几次,今天是个好时机,让辛时也尝一尝。
转一圈到房中,辛时已擦洗过灰尘,坐在榻上拿篦子梳头。天气回暖,他只单穿一件肚兜,杨修元见他裸着肩膀,正欲去寻睡衣来披上,见辛时擡头笑喊一声“阿元”,心中便立刻将睡衣抛到九霄云外,回喊一声“阿汝”,扑上去和辛时滚在被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