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有出息了。”顾运淳既伤感,却也老怀安慰。半晌,他小心撂下手中探筒,慢慢道:“只是,你当真认定我要你娶那温氏,是出于我的一己之私吗?”
顾景曜闻言默然,不肯作答。
顾运淳见状不由得再度喟叹一声。“子不言父之过,你倒的确是君子。是,当初让你娶温氏,是因为我与那温呈的一个赌约,再加之他又救过我的性命。可那温氏的确……”
“儿子与温氏已然和离,从此两不相干。”顾景曜很快打断顾运淳的话,眉眼毅然。
“好,好,好。”顾运淳一连道了三个好字,才指着身型健硕几近完美的长子道:“你既然主意已定,我也不与你多话了。只是有两件事,我得说与你听。”
“儿子恭听。”顾景曜毫不犹豫。
顾运淳见状心气稍稍顺了一些,指着侯府花园的方向冷笑道:“第一,这侯府花园是当初我亲自设计的,每一株花草都有定位,更特意从域外引了一种杜乖草来。这种草没有旁的本事,却是刺篱的克星。所以大盛多刺篱,我们府上却没有半棵。”
这话说完,他故意去看顾景曜的脸色,见他竟镇定若常,心里不由得暗暗赞叹。所谓喜怒不形于色,自己的这个儿子倒真是能做到。
不过……顾运淳稍稍思量,很快明白过来。以自己这个长子的细致,或许早已发现这一点了。
“好,或许你有容人之量吧。只是我要提醒你,这蛐蛐的性情是永远都改不了的。自然,人也是一样。所以,或许你该好好查查,那位柳氏到底有多少事骗过你。”顾运淳拈须提醒道。
顾景曜的眉心随着顾运淳的话愈发蹙得深了些。
“好,接下来再说第二件事。你不想知道我为何同意你与温氏和离吗?”顾运淳冷哼了一声,胡须微抖道:“别告诉我,你真的相信温氏会行偷盗之举!”
“那倒没有。”顾景曜摇了摇头。
顾运淳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你还不算太糊涂。既如此,我也坦白告诉你,我之所以同意你与温氏和离,是因为温氏亲自来求我!”
“求您做什么。”顾景曜莫名问了一句废话。
顾运淳试图在长子的脸上找到一丝不甘与后悔,只可惜未能如愿。他只得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她来求我,让我同意你们和离。”
“她想和离?”顾景曜虽然疑惑,却也豁然开朗,思绪里那些一直想不明白的事也渐渐有了答案。怪不得那日的帕子上没有半点泪痕,大约是因为她并不担心,也不觉得害怕。怪不得和离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有,冷静又淡定。
“是,她想和离。”顾运淳点点头。“我也不知她为什么想和离,可她既然如此说了,你又这般坚持,我又何必拦在中间做坏人。只是我的儿啊,温氏的这重心思,你从来都不知道吧?那么这样的温氏你可曾了解?她心里想什么,你可曾关心?连这些你都未曾做到,又何来的底气说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后悔呢?”
顾景曜闻言,不由得一怔。而顾运淳却点到为止,不再多说半句。
从萱若阁走出,但见湖水映着夕照,漾起一摊红晕。顾景曜颀长的浅青色身影也落在湖中,勾得湖水都有了心事。一阵阵夏风吹来,分明和煦,可顾景曜的脊背却忍不住发凉。他在想,她既然早想和离,那么与自己的所有情意竟全是演出来的吗?那么,在自己百般拒绝的时候,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可她的一举一动,分明看不出一丝异样。他甚至,还曾因为负了她的这份情意而觉得愧疚万分……
罢了。他一点点收敛心思,如同夕阳一点点收起它逶迤的披霞。既然她早想和离,这样也好。至少,也如了她的心愿。
思考间,西斋书房已在眼前。他熟稔进门,可修长的手指却莫名勾向红酸枝桌案侧面那最末的一个抽屉,抽屉里稳稳当当躺着一页纸,最上面写着和离书三个大字。
他的指腹轻轻滑过纸张,微微粗糙的触感让他的心莫名有些不舒坦。他有些不耐,旋即抽离手指,却在推上抽屉的一瞬发觉和离书的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上写:“别后莫扰,盼君长安。”
这八个字如同长了脚一般,竟一个个蹦进他的脑海里,让他怔如石木。
她,竟是会写字的?而且这字迹之清秀隽永,丝毫不亚于朝野中的文豪大家。
顾景曜怔得连呼吸都漏了一拍。所以,她还有多少秘密,多少心事是自己不知道的。他忽然想起方才父亲提出的几个问题。那几个问题方才听见时他还有些嗤之以鼻,但这会,却不得不承认其刁钻精确了。
“很好。”顾景曜再次收敛心思,将那张和离书远远丢进渣斗里。
“往后,倒是彻底不必担心她了。”他平淡如常地拾起狼毫,可手腕上却并没有什么力气。因为,忽然另有一件事慢慢浮上了他的心头。
“双福,去司书局,有一件事要查。”顾景曜的视线滑过不远处的渣斗,目光旋即冷凝。
竟然是她
“顾大人?是顾景曜顾大人?”司书局的主事张观闻言有些惊讶,赶紧正正衣领准备出门。
小厮上前一边替他抻了衣袍,一边又道:“是,顾大人说了,他今日过来是私事,要您不必着急。”
“这倒是奇了。谁不知道这位顾大人一向秉公执纪,从没跟谁提过私事的。”张观如此念叨着,脚下的步伐也半点没耽误。片刻后,他手捧一本厚厚的名册弯腰站在了顾景曜的身侧,而后蹙起了两道粗粗的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