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衡起身相送,又转头叫了人:“远慎,送送太子殿下。”
到了屋檐下撑开伞,燕晁还不忘转身嘱咐:“皇叔且留步。”
燕衡行别礼:“殿下慢走。”
待崔云璋把人送走回来,才想起来问他:“王爷怎知他要来?”
“往日他送来的人我给人家全打发回去了,今天我可破天荒收了两个,他不得过来瞧瞧?”彼时燕衡已经坐回原位,正揪着茶盖子在水里逛,搅半天也不喝,逗茶叶似的。
“再一个,今晨的朝会都在人云亦云昴儿的去处,吵得个热火朝天。”燕衡说时顿了顿,“昴儿挂在我名下,他可是第一个反对的,今天不来一趟也说不过去。”
崔云璋叹声说道:“常雁郡王才将将五岁,是个可怜人。”
燕衡突然重重扣下茶盖子,清脆响声贯彻全厅,之后,连杯带盖蓦地碎了,茶水倒了一地。
崔云璋被他吓一跳,愣住半天,见他手上溢血才回过神,上前去处理他手心的碎渣。心想,怎么又惹到这位大爷了。
燕衡只瞥他一眼,沉声警告道:“哪儿来的郡王?封号既已被夺,就少惹口舌是非。”
崔云璋反应过来后,立马抽出一只手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悔道:“是是是,我疏忽了。”
“那两位姑娘如何了?”燕衡揭过此话。
“两人对孩子倒是喜欢。”
“这才一天,哪儿看得出喜欢不喜欢。小孩子闹腾,等昴儿闹腾够了,那俩姑娘也没心思在我这儿了,恐怕以后连生孩子的想法都没了。”燕衡想了想,撑起身子来侧首打量空中盘旋的雪鹰,“盯紧点,必要时,杀之。”
“这种小事不用王爷多说。”崔云璋道,耐心给他拣伤口上的瓷渣子。
燕衡想到什么,问他:“我先前吩咐你的那件事,处理得如何了?”
错身不见回望影
崔云璋拿出贴身的药膏给燕衡抹上,回话道:“该埋的都埋了,该超度的也超度了,当晚就解决好了。”
燕衡点头:“日后的冬月初七,去烧点纸。”
“是。不过,”崔云璋一转话锋,“要我说,这个节骨眼上,王爷还是不该和邓家扯上关系。若是查出来——”
“你以为上头那位不知道是我做的?”燕衡打断他的话,“安分这么多年,不过任性了这么一次,他还不至于动我。”
“我只是觉得太冒险。”
“邓二公子为人善良宽厚,虽面冷但是个心肠好的,曾于我有恩,只可惜被他不争气的爹和哥坑害一把。死了便也就算了,”燕衡回想了月余前宁远侯府的惨状,心有不忍,“若是让我眼睁睁看他头颅挂高墙,远慎,我做不到。”
“可说到底,那侯府是安国公带人去抄的,邓二公子也是死在国公爷手底下的,这样的恩恩怨怨,王爷怎么能撇的清呢。”崔云璋道。
燕衡了然道:“邓二必死,我保不了他。可如果不是舅舅带人去也有别家,真换做别人,我再想给他个体面就更难。”
崔云璋想再说几句让他少插手邓家的事,但半天又憋不出话来,最后只得埋着头嘟嘟囔囔:“罢了,我说不过你。”
他将视线落到燕衡右下侧颈,那儿有一条手指长的疤,肉痂疙瘩有些显眼,肉眼可见的深。
盯着看久了,仿佛能看见那疤痕刚落时的样子,该是伤肉外翻血淋满身。
“还用上药吗?”崔云璋下巴朝他脖子一点。
“停了吧,反正也无甚作用,抹这么些年了,每每受寒还是疼得厉害。”燕衡按了按那条疤,又掩到鼻子上,“近些年净和药罐子打交道了,倒是苦了我这鼻子。”
“要我说,王爷不如先把半吊子给你开的药停了?”崔云璋恨声长叹,“继续下去,再好的身子骨也经不住折腾。”
“我倒是想。只是,”燕衡后靠椅背顿了顿,抬起受伤的手好一番打量,而后不明所以一笑,“届时更没命活。”
冬雪断断续续落了几天,好不容易天晴起来,却也冷得厉害。
院墙上的公鸡打过几轮鸣儿,天光刚瞧见亮,王都城外不远处就见一支肃正军队正慢慢靠近。
快要到城门时,队伍中前方的一人驱马快了几步,跟上了领队二人其一的身旁,神思忧虑道:“不若咱们走南门?”
邓钰宸暂时没理会他,刚一抬眼,就看见城墙上挂了好些圆滚滚的头。如果仔细辨别,就该知道最中央挂的是先尧安王,燕徖。
想来这一排排开的七八人都是燕徖的“得力大将”。
而城墙内里挂的,则是前宁远侯邓翡及其家人手下的脑袋了。
邓钰宸抓紧缰绳,满是不服地喘了口粗气:“伯父做的糊涂事,牵连了那么多人就够了。我父亲清明一生,为整座皇城王都尽心尽力,皇上向来圣明,总不至于不给整个邓家活路。”
方清河还是犹豫:“话是这么说,我只怕——”
“血腥场面都见了这么多,你还怕咱们的邓长史见不得逆贼首级?”
打断方清河说话的人是队伍里的为首之一,北庭都护府的副都护,谢承阑。
谢承阑面无情绪,肃容微抬,周身少不了戾气杀气,冷萧感扑面而来。如果不在军队里待,也该是个俊容风发的公子哥,但属于不好相处的那种。
所以在一身铠衣之下,一张脸只剩锋利冷然的轮廓了。
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方清河不说话了,自觉调转马头去了后面。
邓钰宸沉了口气,一夹马腹,策马进了城,背对众人只留下一句话:“我去找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