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上,薛成风反复扫视几圈,奇怪道:“云阔呢?也不见他。”
“府里走不开,为云暮的喜事左右奔波。”
“许久不见这孩子,竟有这份担当了。”薛成风道,“也是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吧?”
崔向舟摆摆手,不动声色瞥一眼燕衡,随意扯几句,揭过此话。
燕衡看在眼里,没多说什么。其实这时的他,也糊涂崔向舟为什么要看自己。
自己又不是不准崔云阔成家,而且那些事也由不得自己做主吧?
饭桌上,一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那些事很快就被翻过。从吉州到王都,从前朝到今朝,又聊了个遍。
直到提及回吉州事宜时,薛云珂随口说了一句:“阿娘,我想留在王都,留在哥哥和王爷身边。”
不知道这句话惊到了崔三娘哪根经,她手倏然一滑,盘子都掉了。
隔间里蓦地安静,所有人的视线精力都集中到她那里了。
崔三娘怔愣地扭头看薛云珂,没听清似的又问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薛云珂搁下筷子,真又天真重复一遍,眨眨眼道:“我不想回吉州了,我就想和哥哥留在这里。”
“不行!”崔三娘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还看了一眼燕衡,尽量表现得神色自若,“你留在这里,就是给他们添麻烦。喜宴结束后,务必同我回吉州。”
“阿娘怎么就知道我会时候麻烦?”薛云珂年纪不大却是头倔驴,“万一我和哥哥一样出色呢?”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崔三娘桌角都快捏碎了,火气将发忍住没拍桌,“此事不许再提!”
“为什么?”薛云珂一撇嘴,小声嘀咕,“你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
崔云璋见势不对,抓住薛云珂胳膊,小声哄道:“云珂,此事以后再说好吗?”
薛云珂到底还是个孩子,想不到更深的,只觉得这些人都觉得自己靠不住才不依他的。
就在崔三娘又要以理服人时,燕衡开口了。
他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双手交叉,手背托着下巴,看好戏一样的姿势道:“云珂,这里确实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为什么啊?”薛云珂撑起身重复这个问题,眉毛皱成一坨,明显还是不服气,只是面对燕衡,语气稍微软了些,“我也想和哥哥一样,为王爷和崔家做事。虽然我年岁不大,但哥哥比我还小的时候就已经来王都了,为什么我不成?”
“是,你哥哥同我来王都时才不足十岁。但云珂,我跟你透个底儿。”燕衡将在座的人都扫一遍,收起笑意,“如果你哥哥没跟我,他会成为更好的人,他会更自由,会有更好的前程。一切都比现在要好,你明白吗?”
“为什么啊……”薛云珂小声喃喃,挠挠头想不过弯。这王都分明是大楚里最繁华富贵的地方,天子脚下,一切机会都在此处。
身在崔家,还有燕衡这么个身份高贵的王爷,薛云珂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哥哥的处境怎么会是燕衡说的那样。
“不是……王爷,我……”崔三娘一听燕衡那话,当即从座位上弹起来,尴尬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燕衡不在意一笑,直言道:“但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答案是什么不重要,因为燕衡心里清楚,崔三娘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跟着他。
他还能想起当年要从吉州进都时,崔云璋陪他上王都的场面。
催痛往事扎根生
小燕衡站在马车旁边,愣愣地见比他大不了的崔云璋在后一辆马车里探出个脑袋往后看,抹着泪哭不出声。
小燕衡微微偏头,便能见马车后面的场景。
那眼角还没皱纹的崔三娘就跪在大府门口,仰天捶地,被人拉着哭天恸地,哭着吼着还她儿子。各种骂人的话也使上了,但都无动于衷,结局还是不如人意。
他扫视一圈,在找莫夫人,但等了好久,也没见莫夫人的身影。
下人一催再催,小燕衡不敢出声,只得依了他们的意思。他在旁人的扶托下上了前一辆马车,见了双手交迭于小腹前庄重端正的崔婧,他垂着头一言不发,拘谨地踏上了这条路。
后面到了王都,吉州的事他便不清楚了。不过他偶尔能听见崔向舟和崔婧提起来,说崔云璋走后的三个月,崔三娘一想起来就哭,眼睛都快哭瞎了。
除了换来一声唏嘘和更久的沉默,什么都没有。
他还想打听莫夫人的近况,但崔婧两人仿佛有意避开他,他一次都没有从他们口中听到过这个人。
没有谁乐意将亲人送到龙潭虎穴去。
所以燕衡理解,他也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如果没有自己,就不会有这样的别离。他恨自己,也恨那些让他变成这样的人。
“私下里我该叫您一声,姨母。”燕衡勾勾唇,朝向崔三娘,面上却无神,“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崔向舟和薛长风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该不该开口。崔云璋抱着薛云珂,怕他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觉得这顿饭吃得有些糟心。而刚才声音最大的崔三娘也当哑巴了。
他们都心照不宣,他们都无话可说。
燕衡慢腾腾起身,低头拂了拂双袖,道:“这王都是所外表装潢华丽的牢笼,进不来的只向往它的富贵、权势。若真被外表所迷惑,一时不慎便会掉入深渊,骨头渣子都捡不起来。”
“而那些被重重枷锁禁锢住的人,活着还有一丝喘息的人,巴不得早日逃离这里。”燕衡掀起门帘,侧身回望这一大桌子人,随即毫无留恋走出去,只留下声线平静的一句,“云珂,你可以不属于这里。不要和我、和你哥哥一样,被钉死在樊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