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闲话后,燕衡收回心思,捏紧了手里的香烛,掀袍跪下去,盯着那墓碑的刻字半晌,沉重道:“阿娘,我来看你了。”
谢承阑就跟着跪在旁边,随燕衡磕头。
插香的时候,燕衡拦住谢承阑的手,道:“叫人。”
谢承阑转头看他,对视片刻,抬手抹掉他眼眶里藏着的泪花,才扭回头看向墓碑,正色道:“阿娘。”
说完又磕三个头,燕衡松手,他才将香烛插上。他牵起燕衡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我会照顾好云瑄的,尽管他不需要我照顾也能很好,但我离不开他。”谢承阑将燕衡紧紧扣着,心跳愈快,严肃正经,既是表白又是承诺,“所以请您放心,我会陪他一直走下去,直至最后一程。”
燕衡忍俊不禁:“谢兄什么时候学会这种巧言令色的话来了?”
“跟你学的。”谢承阑道,“上次王爷在我阿娘坟前说的那些话,我听了都想把自己女儿嫁与你了。”
可惜没有。
燕衡端着下巴,假装正经道:“那我得回去准备准备聘礼。”
春风拂过,一只彩蝶不知从何处的花蕊飞来,停在谢承阑肩头。它颤动几下翅膀,又扑棱向燕衡眉间,只一剎便向远方飞去。
燕衡慌忙起身,蹒跚几步追去,却在眨眼睛追丢了。他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彩蝶消失的地点,喃喃道:“阿娘……”
那样地短暂,仿若错觉。
谢承阑跟上去,揽住他肩,道:“她肯定听见了。你总说她不来梦里看你,可她一直都在。”
燕衡缓回神,强忍着眼酸,扬唇一笑,道:“你说得对,我阿娘一直都在。”
只是无法言说,或许一直左右跟随,也或许在转身之间。
神玄山上,偌大跑马场里,山虎燕昴叔侄俩候了半天。他们听说燕衡两人离开王都,便也动身北上,准备在吉州会和。
除了这叔侄俩,还有崔栖。
按照她原本的脚程,该早到王都了。但半路上听说燕衡离都了,也是为了迎合他的步子,这才在吉州耽搁了许久。
燕昴一见燕衡便狂奔扑上去,激动道:“义父!”
燕衡被撞得后退几步,谢承阑就在后面挡着,防止父子俩真齐齐摔下去。
燕衡有些哭笑不得。他轻哄似的拍拍燕昴的背,默默比划了一下他身高,高了。
“王爷!”山虎一把鼻涕一把泪也要扑上去,燕衡当即一挥手,制止住了。他道:“我那刚置的宅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你这眼泪鼻涕擦我衣服上可没人给我洗。”
“……”山虎把眼泪鼻涕憋回去了,他清了清嗓子,将崔三娘母子二人的事告知他,又道,“谢承翟那厮还在巫州,我看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估计也就这两天了。”
燕衡怔了片刻,半晌回神,情绪不明地“嗯”了一声。他转而问燕昴:“巫州可好玩?”
“不好玩。”燕昴仰头看他,“那山庄里什么都没有,蛇虫鼠蚁还多,山虎叔也不让我出去走走,我都快闷坏了。”
“那以后,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好不好?”
“义父也会陪我吗?”
“你总是要长大的。”燕衡摸了摸他的头,“还有,此番你得先回一趟王都,知道吗?”
燕昴点头:“我明白。”
“你先和你山虎叔去玩,”燕衡看向一旁等得无聊到快把草地薅秃了的崔栖,“义父还有点事。”
燕昴又点点头,乖乖地去到一旁。
崔栖坐在地上,雷打不动地薅草,瞧见地上多了两个影子也不抬头,道:“放心,高平卓早到了,人家父女早团圆了。”
燕衡松了口气。
先前高平卓由燕徏看管着,本就是要送去宋平的,他还怕事情结束后燕徏为了提防后患把人扣住,高柳那边他不好交代。
现在看来,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崔栖终于玩够,舍得扔掉手里的草根,伸手去给燕衡把脉。
“脉象这般平稳。我给你开的那副药,一月一次,吃上个两年,抑脉散的副作用也能消得差不多了。”崔栖琢磨道,“也不用针灸了,先前治眼睛那方子再吃半月,估计就能好了。”
燕衡点点头,继续道:“高捷呢?”
“说来……”崔栖想到什么顿住,一脸难以言喻,“王爷,你那面向真跟我师傅学的?”
燕衡挑起一边眉:“什么意思?”
“我怎么感觉,你一个都没看准?我师傅可没你这么不靠谱。”不是感觉,是事实,崔栖数了数,燕衡总共给三个人看过,他是一个都没说中,“你先前说那高捷坏得不行,但在我看来,他也没坏到哪儿去。”
“怎么说?”
“你不是让我在高柳旁边煽风点火,把高捷推出去?”崔栖道,“高柳其实是不愿的,他宁愿再想个法子。”
结果办法没想出来,第二天,高捷就自己带兵闯到黔州城下了。
“高捷说,为了他家将军能一家团聚,拼出去也无妨。”崔栖道,“得到你信收兵后,贺王本要把他押回王都的,结果他在大营里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通,最后自戕了。”
高捷知道,安南出了这般祸事,不光是他,高柳也会被牵连的。所以,哪怕是走个过场,高捷也不愿带上那么多人冒险,于是自己全揽下来了。
而且他本就对高柳有愧疚,自认此番也是无怨无悔了。
燕衡狐疑道:“他说什么了?”
“说什么对不起高柳,对不起安南的弟兄们,若是从头来一次,他要做个好人,让高柳早些寻到他,不再误入歧途。”崔栖想了想,没什么要补充的,“大概就这么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