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这片土地上,路太少了。”他叹息。
人生路太少,容错率也低,一道又一道分界线泾渭分明。高考失利,入错行,职场走弯路……一旦做错任何一个决定,横亘在前面的就是万丈深渊。
时代裹挟命运,凝成洪流,个人的努力根本不值一提。
“然后你就做了保洁?”季明月依旧有些不敢相信,“路再少也不是这么个走法,更何况咱这条根本就不是路,是坑啊!”
“保洁”二字就像巴甫洛夫给狗摇动的铃铛,每每听到这一词,腿上痛感就会蹂躏皮肤,啃食骨骼。莫栋梁疼得微微弯腰:“在这份工之前,我还送过外卖。”
追债人发短信打电话,用尽一切不堪入目的辱骂词汇,莫栋梁几乎五内俱焚。他无父无母,读书时眼高于顶,工作后又忙着赚钱,几乎没有什么玩得好的同学朋友,连个能借钱的人都找不到。
正值疫情封控时期,人们外出采买不便,他听说跑外卖来钱快,咬咬牙又借了一笔,买了辆电瓶车。
“我只是一个想还了债好好生活的普通人而已,我有什么错?”莫栋梁闭上眼,幻视了那场让他废了一条腿的车祸,他像在诘问季明月,也像在诘问自己。
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在面对深渊时,惯常会下意识抓住身边的“救命稻草”。
殊不知,稻草可以救命,也可以被放在垂死的骆驼的脊背上。
痛意愈发深重,敲骨吸髓,莫栋梁觉得这种痛苦一点一点蚕食掉了他。最终剩下的,只有他几近荒芜的人生。
“车祸后,外卖也没法跑了,我投了无数份简历也没有回复,实在走投无路,才敲开了保洁公司的大门。”他揉着腿,慢慢扯出一个微笑,微笑的弧度像恐怖电影里的裂口女,“去公司报道的第一天,我才知道自己竟然被分到了比特跳动,负责打扫的片区,就是原来曾经待过的十三层。”
手上拿着的电脑被换成拖布,曾经的工位上另有其人——原来命运不仅爱捉弄人,更爱嘲讽人。
莫栋梁眼眶湿润,人却依旧是笑的:“老贾还在,后面又来了小刘、小施和实习生小杜,他们认出我,依旧叫我‘老莫’,可我心中再清楚不过,现在的‘老莫‘’,早已不再是原来的‘莫主管’了。”
若说两条人命死于莫栋梁之手,时间地点证据都对得上,但最重要的是缺少杀人动机。连海于是问道:“贾仁和施盼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死他二人?”
季明月趁热打铁,也说出一直以来的疑思:“吴鹏程也是你杀的,对不对?”
“我不是杀了他们,”莫栋梁一手按着腿部痛处,另一手揉掉几欲滴下的泪珠,“我是在帮助他们解脱。”
泪水令他的瞳仁重新清明,眼白也不似刚才浑浊,他看向季明月,算是变相承认了他的推测。
“也罢。”莫栋梁长呼一口气,嘴角弧度愈发灿烂,“无常老爷若是听不到真相,想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目光重新落于【吴鹏程】的名牌上:“能在比特跳动混下去的都是狠人,各个手段非凡。吴鹏程,刘引娣、贾仁、施盼,你们以为他们四个都是什么无辜打工人、纯良小白花?”
“吴鹏程同外部供应商暗通款曲,凭着和老板的关系,私自介绍供应商接比特跳动的广告业务,再从中抽成。打一份工赚双倍钱,他是懂怎么里外通吃的,人也很谨慎,在公司一般不和供应商沟通,真有急事,也是去消防通道楼梯间,那儿是监控死角。”莫栋梁将自己这些年来在比特跳动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互联网人没有休息日,春节更是广告投放的高峰期,大年三十晚上,投放出了点儿问题,在公司盯项目的吴鹏程只能去楼道间,和供应商紧急打电话。结果刚打完,回头就遇到了录好了音的刘引娣。”
“刘引娣这姑娘不简单,进入项目组以来就一直在暗中观察吴鹏程,总算在那日抓到了吴鹏程的把柄。她以此为要挟,让吴鹏程给他升职加薪,还要分她一成佣金,否则就要把录音发到公司的廉政合规部。”
季明月记得刘引娣是“扶弟魔”,非常缺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搞钱不是这么个搞法儿。
与此同时,另一种让他不寒而栗的想法悄然滋生。
既然刘引娣知道吴鹏程的腌臜事,那么她停留孽海、迟迟不愿过奈何桥的原因,并非如她所说,是想弄明白吴鹏程为何要杀害自己。
而是确实想要重返阳间,手刃仇人。
能在大厂这种吃人的地方待下去的女孩,不可能是软包子。外表柔弱的姑娘,其实心里比谁都执着不甘。
未料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在孽海遇到了连海和季明月,还听到了他们关于“智能信息小组”的对话。
在大概猜到两只鬼的身份后,她心生一计——藉连海与季明月之手,为自己复仇!
只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吴鹏程竟然已经死了。
一时间,刘引娣那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开始在季明月脑海打转。
这姑娘真的堪比奥斯卡影后。
季明月同情刘引娣,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心机深不可测;两种情绪冰火相煎,最终无奈地化为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接着他说出自己推测:“所以吴鹏程一时冲动,将刘引娣掐死了。”
连海接过他的话,质问莫栋梁:“可你又为何要杀吴鹏程?”
莫栋梁先是轻呵一下,接着哈哈大笑,他眼眸逐渐发亮,语调也尖锐起来:“因为我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