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飞将邀请函翻面,望着“油画组金奖”几个大字:“那年桑榆刚上高一,张校长还不是校长,而是我们班的班主任。”
肃城实验中学背靠肃城美术学院,艺术特长班享誉全国。和其他高中到高二才分流不同的是,实验中学的艺术班从高一进校就设立,收的学生个顶个聪明,而且目标明确——誓要在浮沉的艺海中,闯出一片天。
桑榆正是其中之一。
蒲飞:“我、云昊虽然成绩不咋样,但好歹都是从小开始学画画的,练过童子功,每周两次美术小课雷打不动,算是早早就入了门。桑榆画工到底怎么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油画这行吃天赋,更得勤奋才行。可惜,桑榆一样都没有。”默了须臾,杨云昊开了口,“但他还是进了艺术班。”
有钱人家的公子,自小和普通孩子就不是一个赛道,思维方式也不一样,桑榆认为这世上没有用钱摆不平的事。父亲给基金会捐了将近八位数的款,成功为他换到一个入学名额。
进入艺术班后,桑榆依旧没能被学校的“艺术细菌”感染,画作平平也就罢了,文化课成绩更是倒数。
重点高中课业繁重,这激发了桑榆的逆反心理,没两个月,他就连作业都不写了,成日与学校其他几个不学无术的二代厮混在一起。
越是小地方,圈子越封闭,阶级也越分明。二世祖们有专门的食堂“雅座”,有专用的画室,日常打游戏、买球鞋、玩猎枪、埋汰老师、欺负同学……总之是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创造条件也做了。
十几岁的半大少年,不仅嚣张,还很狡猾,霸凌暴行向来隐秘进行,从不公开,卑劣程度堪比容嬷嬷暗搓搓给紫薇扎针,伤害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反正班主任张老师是个见人下菜的主儿,只要不是大是大非问题,根本不会、也不敢说什么。有同学跑来告状,张老师基本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冷处理;实在闹得大了,就反问对方“桑榆同学是打你了还是锤你了,我处罚他也是要拿出证据的”。
张老师都保持沉默,同学们就更是讷讷不敢言。
有钱人家的大公子,继承了父辈的贪婪与不择手段,骨子里抢夺厮杀的显性基因展露无遗——当看到全国美术展的参赛通知时,桑榆转了转眼珠。
高一下半学期,二月末刚开学,班里来了位转学生。
眉清目秀,一双丹凤眼极好看,人也乖巧不说话,是那种一眼望去就能让人喜欢上的好孩子。只是好孩子总面无表情觑着眼睛,远远看上去好似裹了团雾气。
慈祥的张老师将男孩领进教室,在班上女生们花痴的“哇喔”声中,于黑板上写下他的名字。
谷知春。
谷知春个头不算矮,就是自小长在福利院,发育不好,小腿还没有有钱少爷的胳膊粗。他的身型罩在宽大校服里,更显单薄至极,纸片人也似。
他还有些驼背,背上书包画架,可以用“驮”来形容。有胆子大一些的女孩红着脸想上去帮忙,可他统统用沉默报以拒绝,眼睛觑得更紧,表情如隔云端。
“驮”得久了,谷知春额间沁汗,丹凤眼几乎倒吊,浓睫的阴影打在下眼皮处,为淡粉脸蛋平添一丝阴郁,像个因为家族落难而被迫充军的可怜少爷。
“我那会儿坐在桑榆后面,小谷子和桑榆隔了一位。有时候阳光从窗边打进来,从我的角度看去,谷知春就像是桑榆的影子。”杨云昊回忆道,“我们经常私底下说,桑大公子身边多出了两道小影子,左右护法,一道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小弟桑非晚,另一道是谷知春。”
蒲飞接过话头:“自从小谷子转学之后,桑榆的确变了。温和待人,脸上总挂着笑,也不捉弄同学了。好人突然变坏不吓人,吓人的是坏人瞬间放下屠刀——搞得同学们都以为他被夺舍了。”
“肉眼可见的变化都还好,最最恐怖的是,桑榆开始用功,画作水平提升飞快,像坐了神舟飞船一样。这下怀疑他被夺舍的人更多了,肃城实验中学怪谈再多一桩。”
“问他,他只说自己在外面请了个靠谱的家庭教师,老师倾囊相授。”
“屁嘞!”杨云昊翻白眼,“还投缘,还倾囊相授,这话骗骗外行就算了,真当我们瞎啊。”
“谁不知道家庭教师就是个幌子。桑榆的画,全是谷知春替他画的!”
皮囊与灵魂
杨云昊一届流量明星,被互联网口水骂战频繁教做人,经济公司时刻提醒他“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他生前憋得太久,此时放下了心里包袱,自然是竹筒倒豆子,哗啦啦什么都敢往外冒。
蒲飞瞄了他一眼,英雄所见略同:“这件事人人皆知,当时在学校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只是桑家势力太大,没有人敢放到台面上说。”
“桑榆有间专属画室,我和阿飞进去都要提前知会他,但是小谷子却可以来去自如。”杨云昊道,“一开始是油画课作业,三次作业能有一次是谷知春代笔。每一幅谷知春的代笔作业都和桑榆自己画的千差万别,还都会得到老师的表扬,好几次老师还把画作放在画室第一排,让大家参观。你别说,小谷子小学跳了两级,14岁上高一,他能转学到我们学校,念的还是最好的艺术班,多少是有两把刷子的。”
“后来桑榆可能尝到了甜头,所有的作业都会让小谷子代劳,就连他美展得奖的作品,也是出自谷知春之手。”
连海逻辑严密,反应也快,像台酷睿i9电脑,他回想着昨日在展览上看到的桑榆作品,道:“艺术随心而变,心手不一乃是常事。一位画家即使同一天内,画出的作品也可能云泥有别。你们虽说是行家,但笃定桑榆的作品都是谷知春画的,是不是过于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