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珠转了两转:“可这些东西一直都放在肃城公寓啊,那里平时根本没人去,流浪猫来了都翻不到垃圾。谁啊手那么欠?”
谁啊。
撕痕刺在指腹,细小的针扎感若有似无,却又不太舒服。
季明月下意识转头,看到连海皱着眉头松掉衬衫的扣子。
那件衬衫,是他和连海在高定店买的“情侣款”——海哥的是蓝色,自己的是黄色。
“黄色,蓝色。”季明月捻了捻手指,像去林间觅食,却一个不小心爪子摁到苍耳的猫。
片刻后,猫咪忽而扭头,浓黑的双瞳亮莹莹。
林中猎物,近在咫尺。
桑榆的纪念画展和纪念晚宴提前了两天,3月11日才是桑榆正儿八经的一周年忌日。
前晚的活动中意外接二连三——肃城实验中学的张校长从桑氏的酒店坠楼,至今躺在icu生死未卜;张校长权钱交易的热搜也闹得沸沸扬扬,省教育局已经发公告成立了调查组——一夜之间,这场晚宴成了肃城名流圈的热门八卦,人人都仿佛亲历现场一般,生怕故事不精彩不猎奇,恨不得添油加醋。
说什么的都有,目前坊间剧情已经快进到张校长因为帮达官贵人办事不力,在晚宴上被杀手用枪顶着脑袋跳楼,简直比港台黑帮电影还离谱,杜琪峰看了会流泪,吴宇森听了会沉默。
因而桑非晚今日祭兄不敢太过高调,连助理都没带,只让司机将车开到墓园门口,拎着装有祭祀用品的手袋,独自下了车。
惊蛰一过,万物复苏,饶是北方也有几分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意思。绵密的雨水柔柔坠落,黏在桑非晚的纯黑开司米大衣上,飞蛾扑火。
桑非晚带了伞,却没撑开,任冰凉雨丝挂上睫毛,像是附在眼前的一层白翳。
小时候他总听福利院的长辈叹息,说是这么好的一双眼睛,可惜了。现在倒是没人再说这话,他们也不敢这么说。
可事实就是如此——刚出生的孩子双眸明亮,随着年龄增加,看到感受到尘世的污糟,双眼会越来越浑浊。
很快就是清明节,墓园已经稀稀落落有了些扫墓人。有精明的小商贩嗅到商机,开始在园外摆摊,纸钱水果鲜花是刚需,纸糊的新款手机球鞋汽车同样必不可少,安静堆在防水棚中。
桑非晚都进了园门了,脚步一顿,返回门口摊位旁。
手袋里的白菊花束冒了个头,瑶台玉凤和千手观音,品相都是上乘。但他还是觑觑眼,探寻什么一样在各色花架旁找了片刻,缓缓道:“麻烦包两束花,一束向日葵,一束绣球。”
“不用找了。”他掏出手机扫码付了三百块,锁掉手机的翠绿色屏幕,又补充,“绣球要蓝色的。”
墓园同样是桑氏的地产,定位高端,一墓难求。摊主招子也是雪亮,知道来祭祀的都是什么身份的人。
收到钱后,摊主看出眼前顾客的羊绒大衣和硕大的巴宝莉格纹手袋价值不菲,忙不迭将花包好递过,笑容挤在眼角眉尖:“谢谢大老板,老板节哀,愿您的故人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桑非晚闻言只是笑笑,笑容低调克制,看不出心绪。
他将花束揽在怀中,阖眸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脸孔裂出一丝厌恶,不过转瞬即逝。
向日葵和绣球都没有香气,但那种被阳光关照过的草叶气息很清新,盖住了沤烂的泥土味。
桑非晚不愿睁眼。
因为在那对覆了翳的双眸前,整个世界都是同一种颜色。
一种漫无边际的、腐坏的、霉烂的、绝望的,绿色。
作者有话说
(1)大仲马有一个很有趣的外号,叫做“小说厂厂长”,意思就是大仲马组建了一个小说代笔流水线,打着自己的名号挣钱,这也是大仲马平生一大黑点,没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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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小季和海哥买的情侣款衬衫吗?没错,和本案有关
三张照片
桑榆的墓地和桑氏族人修建于一处,只是安眠的位置更好,在墓园最里面,单独一片区域,外围几米就有“闲人免进”的牌子。
这片墓地离郊区麦田景区也不远,形如笔架,所谓“前有照,后有靠”,是大吉的风水——由桑非晚亲自拍板定下。
为了哥哥,他甚至不顾劝阻,执意在墓园中生生辟了块小土坡,又凿了人工湖。
土坡不高,但很陡峭,幸而两侧有间或凸出的岩石供行走。桑非晚走到碑前,调整了一下呼吸,将花束摆好。
他在萦绕的淡香中微笑:“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我吗?”
因为个子高,他微微弓背,向下方看去,这令他看上去类似一只收起双翅的鸦。
石碑正中嵌着张照片,水晶相框,镶金边。照片中,含笑的年轻人有着与他毫无二致的脸,只是轮廓略锐利些,目光也更加意气飞扬。
“桑榆,还记得我吗?”他重复,声音平静得好似沉眠的死火山,更衬出旁边人工湖中涟漪淙淙。
小湖如镜,桑榆之墓倒映其间,影影绰绰,照出碎裂的形状。
大吉的风水?桑非晚轻笑,眸子间氤氲着些似有若无的嘲讽——有钱能使鬼推磨,风水先生看出他有意定下这块地方,自然是顺着他的意思,满口胡诌。
可桃阿姨曾经对他说过,破镜朝山,高大逼压,可使人丁灭绝,毁宗夷族。
“放心,很快,你就可以达成你的愿望。”那位美丽如鬼魅的女人,桃阿姨,曾在他耳边吐气如丝,“桑氏将不复存在。”
从天而降的桃阿姨身上有好闻的晨风气息。她是他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