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继续吃药,这反复的发烧,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能完全好,对病人本就虚弱的身体伤害也不小。
顾景行听明白了医生的未尽之语,停不停药,还得有专业的心理医生来作出判断。
事实上,friedrich的学生贺润齐前几日就已经到了晋城,只不过向小南防备心重,当年friedrich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才勉强获得她的信任。这突然换了心理医生,顾景行又远在江城,贺润齐虽然已经从之前的心理评估知道向小南的情况出了问题,但怕适得其反,还是决定等顾景行回来后,再开始进行干预和治疗。
谁也没想到,向小南会一声不吭,自己换了药,还是这种副作用强烈的猛药。
“小南,这是谁给你配的药?”
顾景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话,仿佛恨不得将这个。
向小南靠在病床上,整个人恹恹的:“好像是一个姓胡的医生。”
“好像?”
“我挂的门诊号。”
也就是说,那个医生,是随机排到的心理医生。
顾景行给向小南找心理医生,那是恨不得越贵越好,当年砸了半幅身家请来的friedrich更是广富盛名,名字写在教科书首页的那种。
friedrich也确实有本事,通过催眠和心理暗示,不仅模糊了那段阴暗过往,还成功用一段半真半假的记忆的替代了过去,堪堪将当时处在崩溃与死亡边缘的向小南拉了回来。
而如今,向小南口中的这位门诊医生,水平不高,胆子却极大,在尝试解除催眠无果的情况下,直接换了副作用极大的新药,以此来刺激那段摇摇欲坠的虚假记忆。
他不知前因,也不知过往的,却亲手将打开无边深渊的钥匙递到了向小南手里。
顾景行怎么可能不怕,他不知道向小南是如何发现自己的记忆出问题的,但向小南瞒着他自己找医生换药的举动,几乎和拿长针戳他的肺管子没什么两样。
“顾总。”王婉青推门而入,“贺润齐已经上飞机了,大概三小时后到,他建议这三小时内不要……”
话音未落,靠在病床上的发呆的向小南突然抬头:“我不要这个心理医生。”
王婉青瞬间敛声,看了一眼顾景行的脸色,自觉退出门外,将病房留给两人。
向小南没给顾景行开口的机会,紧接着道:“回晋城后,我会另外租个房子,平台那边预支了一部分未完结的稿费,你不用担心,心理医生我也会继续去看的,我只是……”
“你是想切断和我的关系!”顾景行从座椅上蹦起来,整个人怒不可遏,拔高的嗓门里还带着不敢置信的委屈,“可是为什么,就因为你觉得是我瞒着你给你下心理暗示?你觉得我在骗你,所以你要搬出去,你要离我远远的,可是当年是你自己同意的,否则催眠根本不可能成功!”
向小南语气却十分平静:“我没有觉得你在骗我,你说的所有话,我都相信。”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终于让顾景行稍稍冷静下来,可心中疑惑却越来越大:“那为什么……”
“因为你并不想让我想起那段被刻意抹去的记忆,你或许还会利用各种手段阻止我找回它。”
顾景行无可反驳。
被推平的心慈孤儿院,被销毁又替换的档案,被烧成灰烬了无痕迹的照片。
在向小南不知道时候,他已经用尽手段,试图彻底抹去那段过往。
“可是我想要找回它。”向小南抬起眼,缓慢又坚定道,“就算知道是曾经的我亲口同意用虚假的记忆替代它,知道你是为了我才隐瞒我阻拦我,知道它会带给我无法承受的伤害和痛苦,我还是想要找回它。”
“为什么?”
“因为顾小北在哭。她在喊我救她。”
”
顾景行并不知道,在向小南的眼中,爱哭又胆小的顾小北此时正坐在床尾,两条肉肉的小短腿悬空晃荡,自顾自玩得乐呵。
病房里只剩下点滴顺着输液管滴落的声音,高烧过后无力席卷了全身,向小南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瞧见顾小北跳下病床,好奇地望向高高挂起的盐水,朝着输液管伸出手,轻轻一掐。
“别碰……”
话一出口,向小南才猛然意识到眼前的顾小北不过是她的幻觉。
更糟糕的是,另一边的顾景行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眼珠子扫视一圈,不确定道:“小南?”
恰好此时有人推门而入。
一路从晋城赶来的贺润齐风尘仆仆,他已经知道了向小南拒绝由他进行心理治疗的事情,却还是坚持要来这一趟。
“恕我直言,向小姐,给你配药的医生并不了解你的情况。”贺润齐省去了所有寒暄,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厚厚的病案本,开门见山道,“实际情况远比他以为的要严重,贸然换药不仅会让你幻视幻听,甚至还会模糊你的认知。”
向小南恍若未闻,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细条的阴影,像是浅浅描绘在眼下的诡异纹身。
“向小姐,我并非危言耸听,相比于在你眼中的我们,相比于空荡又古怪的白骨,出现在幻觉中的人或许会让你更感觉亲近。他们同你一样生着血肉,会哭会笑,会与你对话。你以为你清楚地知道他们是你的幻觉,但逐渐的,他们的存在会越来越难以忽视,你会动摇,会模糊真实和虚幻的认知,甚至会沉迷作为同类的他们的陪伴。”
向小南又看了床沿边上天真稚气的顾小北一眼,终于抬起头,看向眼前陌生的骷髅架子,慢吞吞问道:“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