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思思嗤笑一声:“晋城是王家的地盘,也是这场斗争的战场,我猜他会劝顾景行让你去文城,理由大概是齐家在那里根深树茂,才能真正庇护你不受这些风雨波及。小南,你知道文城吗,那可真是个由金玉包裹着的,腐烂之地啊。”
向小南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下方的台阶听她说话,这时却突然接话道:“我去过文城,那是一座很漂亮的城市。”
“你去过文城?”这下轮到齐思思惊讶了,她比谁都知道向小南有多宅,她还以为安芹村那次是小南头一回离开晋城。
“文城是方警官的老家。”向小南低着头,伸手轻轻去拨弄从台阶缝里长出来的一截草尖儿,口中回答道,“我去那里看过她,很漂亮。”
齐思思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语。
因为是那个人的故乡,所以无论看到怎么样的风景,在她眼里都是美好的。
“其实文城,也是我和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向小南没听清这一句随风飘散的喃喃自语,她只是一边在心里感慨真巧,一边说道:“我这几天本就要去一趟文城,无论他们谈了什么,又或者达成了什么共识,都不会改变这一趟行程。”
事实上,齐思思的这番猜测不说中了十成十,却也至少对了九成,唯一没猜中的,大概是双方竟都如此急切,当天晚上,向小南就登上了飞往文城的飞机。
离开前顾景行的焦躁几乎要从头发丝上冒出来,都快登机了,突然又反悔:“小南,要不改明天吧,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顾景行要是真能从晋城这摊子事里抽身,先前也不会同意让她一个人去文城,因此向小南很干脆地摇头拒绝:“我自己去。”
齐思思也不放心,略一犹豫,含糊着提议:“要不我……”
“我自己去就行。”向小南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点安抚的温柔,“不要勉强自己做不开心的事。”
飞机上,齐钧朝显得尤为沉默,没了齐思思在场,他终于收起了那副别别扭扭的好弟弟模样,冷着一张脸,突兀开口道:“不开心的事,是指回文城吗?”
向小南身上搭着毛毯,闻言睁开眼,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齐钧朝从那眼神里读出了“你在明知故问什么”的意味,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恼怒,微微提高声调:“那是她的家!”
“不是每一个从小长大的地方,都可以被称作‘家’。”
这一句话里的意思太狠,明明向小南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的指责或者不平,可齐钧朝却像是被人闷声打了一拳,直到飞机落地,都没再出声。
向小南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时脸色却有些白,裹着厚厚的外套走出机场,才开口道:“你们先走,我要去个地方。”
“现在?”齐钧朝看着阴沉沉的天色,不赞同道,“太晚了,不安全。”
向小南脚步未停,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如果你口中的保证安全,是建立在限制出行的基础上,那我明天就回晋城。”
这话甚至称得上威胁。
双方都心知肚明,让向小南平平安安待在文城,是他们合作的前提条件,也是心照不宣的诚意。
齐钧朝并不在意向小南这个人本身,在他眼里,这个人姐姐朋友的身份,因为无法让齐思思跟着一同回来,已经失去了作用。那么剩下的,她就只是一颗易碎的、可以牵绊顾景行的棋子。
但没想到,这颗本该安顺听话的棋子,在离开了顾景行的保护后,却逐渐露出陌生而锋利的模样。
齐钧朝开车一路跟上,穿越了大半个城市,最终停在了林景公墓。
他远远跟在向小南身后,见她慢吞吞在连绵的秋雨中爬了半座山,最终停在一块墓碑前,从身前的背包里掏出一盆小小的蓬莱松,端端正正摆好。
天色太暗,齐钧朝看不清墓碑上的名字,只隐隐看到那碑上的遗照,穿着一身警服。
细密冰凉的秋雨,仿佛将时间拉回到了八年前。
那时的向小南刚收到人生中的第一笔稿费,加上她攒了许久的钱,刚好够买那个她看中许久的明黄色皮夹。
自从上一回她偷偷瞧见方警官的皮夹破了一大道口子,便一直惦记着想要送一份礼物。
她连顾景行也没告诉,自己一个人去商店,又对比了好几种包装纸,才选中花色最漂亮的,端端正正系好蝴蝶结。
然后鼓足勇气,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却从未主动打过的号码。
向小南至今还记得那种心脏“砰砰”直跳的感觉,期待,忐忑,还有一点点知道即将得到夸奖的羞赧,伴随着漫长的“嘟”声,最终一点点重新恢复平静。
方警官总是很忙,忙着出警,忙着抓人,但她每隔一阵子总是会来孤儿院的。所以向小南并不心急,她没有再打第二次电话,而是抱着那份明灿灿的礼物,开始了安安静静的等待。
她从未想过,自己等来的,会是方警官牺牲的消息。
因公殉职。
她不过是个孤儿院里的孩子,是方警官救过的无数人中的普通一个,等她转辗得到消息时,已经过了整整三个月。
向小南重新开始了漫长的攒钱。
孤儿院里只有顾景行知道她想做什么,他那时正是抽条长身体的时候,整个人瘦的像根竹竿似的,却每天在放学后打三份工,帮着她一起存钱。
可文城太远了,两个人来回的路费,也太难攒了。
那也是个下着雨的秋夜,向小南躲在被窝里,在两个人攒下的钱中数出单趟的路费,然后一个人,偷偷翻出了孤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