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仞遥没有理会这个笑,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此处是个小城,谢仞遥一路出了城,在城外遇见了一座无人的破庙,他了庙,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等他安顿好,抬眸就看见那个孩子,不远不近地蹲在那里,正瞧着他看。
不过短短时间,他一张脸已经都肿了起来,让人看不清原来的面目,就这样,还是朝谢仞遥露着一张笑脸。
带着和方才一样讨好的意味。
此时应当是深秋,谢仞遥一路走过来,看见路上树均光秃秃地支棱着丫。谢仞遥是修者,自然不怕这样的冷,但他对面的小孩不过蹲了一会儿,就已经冷得牙齿开始打颤。
他抱着胳膊蹲在那里,冷得脸上红肿的包都白了,配着一身贴在身上的湿漉漉衣裳,哆哆嗦嗦的,别有一番可怜的滋味。
但即便是这样,对谢仞遥的笑却从未消下去。
他知道自己这样最乖巧,足够惹人垂怜。
眼前的人漂亮得不可思议,让他现在对着份太过逼人的美都还没习惯,偏举手投足又都端正有度,便是坐下,都要垫个上好的坐垫,瞧着娇贵得不得了,想必平常日子定然是很好的。
从他指缝里随便漏点,就够自己过这个冬了。
他这么想着,就见谢仞遥起身出破庙。
小孩见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庙,一瞬间变了脸色,眼尾垂下嘴角抿起,乖巧的面皮霎时无影无踪,盯着谢仞遥离开的方向,一时间看过去,让人只觉他一个不大点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阴冷到让人发寒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面无表情,清清晰晰地吐出了两个字:“贱货。”
他贱货两个字刚说完,庙门外的雨幕里就走来的一个人影。
等他进来,看清他面容后,小孩当场怔在了原地。
谢仞遥还如方才一样对他不理会,他将臂弯里抱着的几根木头放在地上,木头表层都已经被雨淋湿了,谢仞遥用火灵根点了好一会儿,才升起一个足够大的火堆。
有了火,霎时间,破庙里深秋湿冷就被冲散了一大半。
做完这一切,谢仞遥才走到发呆的小孩身边,拎小鸡似地抓着他衣领,将他挪到了火堆旁。
他特意选了几根粗壮的木头,哪怕自己一会儿走了,也足够烧一天一夜,让眼前这可怜巴巴的孩子渡过这个雨天。
谢仞遥办完这些,怕这孩子不好意思单独在火堆边坐着,也就近着火堆坐了下来。
他刚坐下,就听见了一道稚嫩的声音:“对不起。”
小孩往他身边凑了凑,眼睛里都是认真的歉意,丝毫不复方才骂他贱货时的冷戾:“我为了不挨打,骗了他们说你是我兄长。”
他分明看见了谢仞遥用灵力点火,话里还拿他当个普通的凡人:“那些人若不怕,说不定还有连累哥哥和我一起挨打。”
“我叫阿大,”他随意编了个化名,见谢仞遥没吱声,甜话张口就来,“但我见哥哥长得漂亮,心眼一定很好,就是没有我骗人,哥哥也会见义勇为的。”
他说完这话,看见对面谢仞遥似是愣了一瞬,随即就笑了出来。
这笑是不带有恶意的,在这样一张脸上露出来,让阿大霎时间晃了神。他在主人家见过许多珍宝,但任何珠光锦绸都比不上眼前这个笑。
他本以为堆满锦绣珠宝的豪宅已经是人间最美处,此时看来,都不如有谢仞遥笑的破庙光彩。
他一眨不眨地从谢仞遥脸上滑到他漏出的颈上,看着他喉结因笑而滚动,多像一块腻白的玉啊,凑上去嗅一嗅,怕是能闻见香气。
火光的暖已包裹他手臂许久,此时才窜上密密麻麻的酥痒来。
谢仞遥笑完,轻声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当我好哄是么?”
顾渊峙当年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临死前见你长得漂亮,觉得你心肠好。
十七岁的谢仞遥能被这话说红了耳朵,现在的他,只觉得这样的话太过稚嫩。
阿大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只听见了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将他包围,让他生下来就冷硬顽固的骨,在这声音里泡得柔软舒展开来。
他还想再和谢仞遥说会儿话,但接下来任凭他再说什么,谢仞遥都不再理他了。
毕竟才八九岁的年纪,阿大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后,被温暖的火光烤着,什么时候睡了都没发觉。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庙外细雨未停,他身边的篝火也没有灭。
阿大向身旁一瞧,没看见谢仞遥身影,他慌张起身,身上有东西滑落,冷意霎时间贯了满身。
阿大低头,才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大氅。
他将大氅重新捞起,结结实实将自己围了起来,他半张脸都陷在大氅毛茸茸的领子里,鼻尖动了动,就闻见了一股子淡淡的,梨花般的清幽香气。
脸上也酥酥麻麻的,阿大抬手摸了摸,摸到了一层黏糊糊的膏状物体。
他自小挨过的打远远领先同龄人,但药这个玩意却从来只远观过。阿大在脸上摸了好久,把摸下来的白色药膏放在鼻端,狗似地闻了闻,不确定,又放进嘴里舔了舔,一股苦涩在口腔里漫开,他才懵懵懂懂地明白脸上被涂的好像是药。
谁会给他盖衣服,谁又会给他上药,阿大拢着大氅,呆愣愣地站了半晌,转头看了一圈,瞧见了庙门口坐着的谢仞遥。
他背对着阿大,怀里抱着把银白的剑,头倚着门,阿大走到他身旁,看见他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阿大悄无声息地蹲在他身边,抬着头,仔仔细细看了起来,他视线落到谢仞遥低垂的眼睫上,才乍然发现眼前这人睫毛长得这么长这么密,顶端微微弯着,弯得人心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