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家明嗯嗯地点头,“有点意思。”
“她的爱判处她终身孤寂。”虞连翘念页底印着的宣传语。
厉家明感叹:“就她还孤寂?两任总统都是她的入幕之宾,那么多艳遇,还敢说孤寂!”
“入幕之宾?”虞连翘笑出声,“你现在真是厉害了,话说得溜,连这么高级的词都会用。”
李想身体贴着书架,他看到的就是这一段。她弯腰把书递给那个男人。他听见她笑,轻松地与那人说笑。她用俏皮的笑,成功地推销了原本卖不出去的书。
他们出来,在收银台结账。
李想背过身,额头顶在书架的横梁上。他听见他们道别,他的眼角余光还能看见,她对车里的那人挥手,微笑目送。
真讽刺!从昨晚到今早的全部担心焦虑,都化成了扎向他的尖针利刺。他想,再也没有人比他更窝囊,更愚蠢了。
一秒钟有多长?太长了!他只想马上在离开。
李想猛一转身,却不料,他的肩险些撞到她的头。
店里街外,人声嘈嘈,他们之间却悄无声息。
刚刚,她是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背后。现在,她静静地与他面对着面。
李想嘴唇抿得紧紧,目光冰冷。
虞连翘想对他笑一下,但那冰冷的射线,似已将她洞穿。她只能呼吸,长长地数着一口两口。
“你来了多久了?”她问,细细轻轻的声音,她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李想却置若罔闻,视线从她的脸渐渐移到她一起一伏的胸口。他不想再看到她,可是脚却钉在地上,一点也挪不动;他想狠狠地冲她吼上两声,嘴却依旧紧闭;他本来有问题要问她的,可忽然间,全忘了。这时候该问她什么?他大概是气傻了,或者一到她面前,他就变傻了。向来如此。
李想沉默不语,可是有顾客插进来:“麻烦让一让!”
他背后是文史类的大架子,虞连翘拉他的衣袖一齐往边上退。李想垂眼往她手上瞥来,如蛇吐信,她紧忙缩开。
近中午的时间,店里的人不见散,反而愈来愈多。他们这样杵着,总是挡到人,虞连翘咬了咬唇道:“我们到外面去吧。”
她转头跟蔡圆圆交待一句,便走出去了。雨是昨夜停的,但天还未转晴,冷风飕飕,她站在门外等着。李想出来,她也不说什么,只低头带路,和他往江岸边的青春广场走去。
在李想的印象里,这广场从未像今天这样空旷过,空到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平日啾啾叫个不休的鸟儿,都不见一只。
他皱着眉道:“奇怪,人都到哪儿去了?”
虞连翘说:“大冬天的,本来就没人来啊。”
“现在不放风筝了?以前每次路过,都看见好些人站这拿着个线轴子,扯呀扯的。”李想心里恍惚,怎么什么都变了。
虞连翘微笑道:“那是春天的事,夏天里还好多人在这儿乘凉呢。”
她原本已经严阵以待,却没想到与他对上的竟是这样一些话,最最无关紧要的话。
虞连翘伸手在木长椅上摸了摸,被雨淋湿的椅面,已经被风吹干,她占了一端坐下。李想往中央随意一坐,两人中间隔了既不远也不近的一尺距离。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李想问。
“有半年了吧。”虞连翘回答。
“哦。”他在心里想,原来才半年而已,还以为过了半个世纪。
“九个月。”虞连翘想了想说。有时候她觉得时间真慢,熬啊熬,才过去那么一丁点,有时候一回神又觉得真快,已经九个月了。
他淡淡地说:“你家拆了。”他没说,我昨天去你家了。他不想在她面前曝露出那些牵挂。
“对啊。”她说。她没问,你去过啦,什么时候去的。如同旧屋倾颓,该清理的就清理,该掩埋的就掩埋。
“那你现在住哪儿?”他问。
虞连翘微笑,却没有回答。
李想似是恍悟,笑道:“也是,现在自然有人照顾,还用我问!”
虞连翘低头,手掌摊开,风一吹,头顶香樟叶上的水珠滚下来,恰好落在掌心。一点点潮,像枕头上隔夜的眼泪。
“你在书店卖书,做店员?”隔了一会儿,他又问。
“是。”她应道。
李想伸手拽了一片叶子下来,边玩边问:“他同意你做这个?没说什么?”
“……书店里,其实挺好玩的。”虞连翘视线垂落,看着那片叶子在他手指间翻滚。
“是了,你说过的,你喜欢靠自己,不靠别人。”李想转头看她。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很怕见到我?”
“可能吧。”虞连翘把手揣进衣兜,顿了顿,又补道,“是有一点。”
交锋以来,她一直是那样不动声色,心似海深。现在,李想觉得自己终于占了上风,“你怕什么?”还没等她开口,他已经接道:“觉得对不起我,所以心虚内疚?”
好像当头一棒打下来,虞连翘懵了一下。的确,她心里对他一直有很深的歉疚感。为什么怕见到他,不是因为心虚,而是自惭形秽。于是,她笑了一笑说:“是这样吧。”
“你可不可以不要笑成这样,”李想偏过头,“难看死了。”
她闻言,便将那点可怜的笑意收了起来。不笑,脸上便是木愣愣的。彻底冷场了,虞连翘心想,
她应该问问他最近怎样,他的现在,她想象不出。
“新加坡好不好?”虞连翘脑中历数所有与新加坡有关的事,小时候看的几出电视剧,现在已经忘记了名字;中学课本里教过的亚洲四小龙,还有狮城大学生辩论赛。自己知道的好像只有这么多了,而这正是他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