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两个男人都赶出去之后,薛姨妈便对夏金桂道:“你忙活了半天也累了,先回房歇着吧。”
往日里夏金桂最不爱和薛姨妈盘桓,听说了这话巴不得赶紧走呢。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怎么成呢?妹妹头一次回门,我这个做嫂子的自然要陪着。不然传了出去,叫人听见成什么样子?”
她一边说,一边扯着手里的帕子颠来倒去地玩,看好戏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薛姨妈心中不悦,却也不好明着撕破脸,值得忍耐住焦虑的心,把想问女儿的话都咽了下去。
可她不愿意当着夏金桂的面问,夏金桂却很乐意当着她的面问呢。
“我说妹妹呀,你平日里看着精明,怎么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住?你这新婚燕尔的,按理说该是如胶似漆,怎么我看着宝二爷对你却不甚热络?”
这话说的实在不像样,薛姨妈面色大变,正要开口却被宝钗按住了。
只见宝钗微微一笑,淡淡道:“本就是强扭的瓜,我早知道不甜。横竖瓜已经被我吃到嘴里了,热不热络又有什么关系?”
母女私话
她的态度如此坦荡,反倒把挑事的夏金桂弄得没意思起来。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对任何一件事不利于你的事,你表现得越是在意,别人就越把它当个痛处来戳你;当你自己无所谓的时候,对方反而讪讪罢手,觉得特意和你为难是他自己脑子抽了。
眼前的夏金桂就是这种心思。
她老没意思地闭了嘴,心下暗暗懊恼:早知道这个小姑子不简单,我怎么敢存了心找她的晦气?
又替自己找补了几句话之后,她立刻就起身告辞了。
薛姨妈这个婆母她不害怕,反而怕宝钗这个小姑子,说来也是可笑。
等她走了之后,薛姨妈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宝钗的手,满脸心疼地问:“我的儿,到底怎么着?你们都已经各自成婚了,难不成宝玉还念着……”
“妈。”
不等她把那个名字说出口,宝钗出言截断了她的话头,正色道:“就像你说的那样,万事已成定局,别的闲话就休提了。”
薛姨妈便红了眼眶,哽咽道:“我的儿,真是苦了你了!”
宝钗笑着安慰她,“只要你和哥哥都好好的,我吃再多的苦都值。再者说了,我嫁的是国公府邸,整日里锦衣玉食比在家时还受用呢,怎么就苦了?”
薛家再有钱,到底也是商户。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有些东西哪怕能弄来,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地享用。
反观宝玉虽是二房次子,继承爵位的希望更是渺茫,可国公这个品级能用的东西,他用了却是无妨的。
谁叫人家祖母就是国公夫人,又特别疼爱这个孙子呢?
说一句“长者所赐”,便是皇帝听了也只能称赞贾母慈爱,哪里能有二话?
而她身为宝玉的妻子,自然也跟着沾光。
所幸薛姨妈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她一边捏着帕子擦眼泪,一边对宝钗道:“你放心,你姨妈一早就承诺我了,只要你一进门就让你当家。”
宝钗的脸色变了,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呢?凤丫头当家当的好好的,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错处,我跟着瞎搅和什么?”
薛姨妈听了这话,只当是她年轻不知道利害,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和你姨妈是亲姊妹,她自然疼你。这女人到了夫家,有没有丈夫的宠爱不打紧,能把管家权握在手里,就什么都有了。横竖他一个大男人,还能不和正妻生儿子不成?”
薛姨妈是过来人,早把什么情呀爱呀的都看透了。现如今,她就要把自己多年来积攒下来的经验,通通都传授给女儿,叫女儿尽量少走弯路。
不想宝钗听了这话,却是苦笑连连,“我的亲娘啊,你又上了姨妈的当了!”
他们家虽是以亲戚的身份借住,但她在荣国府的女眷之间来往这么多年,早把贾家的外强中干给看透了。
真以为她是敬重王熙凤,才不想要这管家之权的吗?
她只是不想把自己的嫁妆也填进去而已。
薛姨妈不是多细心的人,贾府中人她日常接触最多的是王夫人。而王夫人在这个妹妹面前,向来都是若有意若无意的,显示自己嫁入公府的优越感。
特别是薛家母子三人上京之后,荣国府已经是王夫人当家了,自然更要在亲朋好友们面前显摆自己日子过得顺遂。
因而,薛姨妈只看得见荣国府的炫赫富贵,对其内里的财政亏空,几乎是一无所知。
如今听了宝钗的话,她不由一愣,忙问道:“我的儿,这又是怎么话说的?”
宝钗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火气,却终究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听见她咳嗽,薛姨妈一惊,忙招呼莺儿道:“快,去取黄柏煎汤来,把那冷香丸也取一丸来,服侍你们奶奶吃药。”
宝钗待要阻拦,但最近她经的事情实在太多,早有一股热气郁结于心,又被母亲干的傻事一刺激,实在是压不住了,刚抬起手摆了摆,就诱发出一连串的咳嗽。
慌得薛姨妈赶紧上前,又是替她拍背又是替她揉胸的,生怕她一口气喘不上来,不等药来了就先闭过气去。
那莺儿见状也不敢耽搁,赶紧去了宝钗未出阁前的屋子,把现成备着的黄柏稱了十二钱,拿到厨房煎汤去了。
过了好半天,宝钗才勉强止住了咳嗽,示意薛姨妈坐回去,这才无奈道:“姨妈前前后后找你借了多少银子,你怎么就忘了呢?他家里若真像看上去那般富裕,又何必找你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