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提起宝玉,她虽然已经没有原来那种非他不可的感觉了,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宝玉又是贾府所有人里最懂她的,黛玉如何能不担心?
“难道是宝玉……”她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紧张地看着贾母。
见贾母摇头,她先是松了口气,继而更加狐疑,扭头问探春,“三妹妹,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本探春听说她来,勉强止住了泪水,如今听见她问,憋了一肚子的眼泪哗啦啦就流下来了。
不止是她,就连一向性子淡淡,便是和姐妹们一起玩闹时也都尽量减少自己存在感的惜春,也拿帕子捂住了脸,呜咽有声。
探春哽咽道:“是二姐姐……孙家那个畜生!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惜春忍不住道:“反正我是不嫁人的,我早和慧能说好了,要绞了头发,跟她一起做姑子去。”
上首的贾母听闻此言,不由吃了一惊,忙呵斥道:“你小孩子家家的,胡言乱语。那姑子庙又岂是什么好地方?”
惜春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可若有人从下面去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虽然面上不敢言,心里却是不服的。
黛玉知道,二姐姐迎春被大舅舅贾赦许给了贾家的故吏孙绍祖,且过得并不太如意。
据迎春所说,那孙绍祖之所以变着法子赚了贾赦,要娶荣国府的姑娘,为的就是借助贾家在军中的势力。
却不想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贾家两位老国公去世之后,因儿孙之内没有可以继承祖业之人,便慢慢把军中人脉过给了王家的王子腾。
那王夫人为何越发得意?
还不是因为她的娘家从贾家汲取了养分,发展壮大到让贾家不敢撕破脸的地步了?
孙家是新荣爆发之户,不知道其中的水有多深,打听到荣国府的大老爷是个贪财好色的糊涂虫,就找人做了个局,让贾赦欠了他五千两银子。
贾赦不想还钱,就依孙绍祖所言,把女儿迎春嫁给了对方抵债。
那孙绍祖白花了五千两银子,却没从贾家得到任何实际的好处,落差实在太大。他又是个唯利是图之辈,知晓贾家外强中干之后,如何肯给迎春半点好脸色?
宝玉
当初迎春三日回门时,脸上还有笑容,和姐妹们相聚,也说那孙绍祖虽然生得粗鲁,但对她还算尊重。
当时姐妹们还替她高兴,觉得二姐姐在家里忍气吞声十多年,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哪曾想,三个月之后再回来时,一切都变了。
却是那孙绍祖从贾家榨不到好处之后,就成日里骂天骂地,指着迎春的鼻子说她是自己花五千两银子买来的,楼子里的头牌粉头也没这么贵的。
迎春再怎么软弱,也是侯门千金,从小到大哪曾听过这等污言秽语?
偏她又是个笨嘴拙舌的,又因贾赦的确拿了人家的银子理屈,根本不知如何还口,只能郁结在心,背着人自己痛哭罢了。
那孙绍祖又是个不知捡点的人,家里的丫鬟仆妇,但凡稍微有个平头正脸的,都被他沾染过了。
若非是迎春的陪嫁大丫鬟绣橘颇有前辈司棋的品格,是个性子烈、脾气爆的,只怕也难逃那孙绍祖的魔爪。而迎春的处境,也会更加不堪。
贾家也是真的败落了,听了迎春的泣血哭诉,贾母和王夫人也只能陪着哭,自欺欺人地说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哪好干预?”,就让迎春自己熬着了。
偏偏迎春是个立不起来的,也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摧残中逐渐凋零了。
黛玉听说哭得是迎春,心头不禁一凉,追问道:“二姐姐怎么了?”
贾母叹息了一声,抹着眼泪道:“今日一大早,绣橘就来了,说是二丫头病得起不来了,那孙家还不给请大夫。
她好容易找了大夫来,开的方子里要用人参。孙家肯定是不会给的,那丫头是个忠心的,悄悄跑回来讨人参来了。”
好在贾母还有半株百年老参,交给绣橘拿回去配药了。
黛玉吃惊道:“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迎春的为人她是了解的,那就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觉得麻烦别人就是给自己添麻烦。
若非是当真病得起不来了,定然会拦住绣橘,绝不会让她来娘家讨人参的。
比起因没钱吃药而病死,只怕迎春更不愿意面对事情暴露之后,孙绍祖的种种为难与羞辱。
也或许,如今的迎春觉得自己活着还不如死了,只是没有自杀的勇气而已。若是能病死,她反而觉得是解脱。
徐茂行站在一旁,尽量收敛自己的存在感,全当自己是柱子上或墙壁上的一朵花,以免在场的女眷觉得尴尬。
若是可以选择,他是真不想听这种别人家里的尴尬八卦。
但黛玉事先不知,已经问出来了,他若这个时候提出离去,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索性就全当自己不存在了。
不过听了这一耳朵,他也可以确定:贾家是真的不行了。看来等回去之后,得找个机会让紫鹃劝劝她的父母,找个机会就赶紧脱离吧。
如若不然,当日后贾家真的抄了,还得另凑一笔银子,把紫鹃的家人给赎出来。
放任不管是不可能的,黛玉和紫鹃虽然名为主仆,实际上相伴多年亲如姐妹。便是看在黛玉的面子上,他也不忍叫对方骨肉分离。
因着迎春的事,原本因黛玉回门而欢快的氛围,终究是折去了几分。
便是贾母更疼爱黛玉,对迎春这个存在感不高的孙女感情不深,得知迎春如今的处境,她又如何能欢喜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