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叹了一声,起身走到王熙凤身边,轻轻拍抚着,任由她哭泣发泄。
过了许久,心里那股劲儿过去了,王熙凤才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笑道:“瞧我,真是在屋子里闷傻了。咱们姐妹好不容易凑在一块说说话,我也不说些让人高兴的。”
黛玉嗤笑道:“行了,你有再多的脸面,在我面前也都丢尽了,这会儿就别找补了。”
说着就走到门口,吩咐紫鹃去打了半盆清水来,仍不叫人进来,她自己亲手端过去给王熙凤净面。
等王熙凤洗脸的时候,她又转身进了内室,把自己日常用的胭脂水粉拿了出来,笑道:“我的东西自然没你的好,你也别嫌弃,先将就着用些吧。”
凤姐擦干了脸,一边摆弄铜镜一边笑骂道:“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那不识好歹的人吗?”
这回黛玉却不说话,这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直看到她自己不好意思,连连告饶:“好妹妹,我知道宝玉的事对不住你。如今我也遭了报应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
“行了,快上妆吧。”黛玉笑着催促了一句,对“大人大量”的话头却半点都不接。
——没错,王熙凤是遭了报应,失去了管家权,还被自己亲姑母不遗余力地打压。
但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造成的结果,跟林黛玉可没关系。而她当初背刺贾母,给林黛玉造成的伤害可是实打实的。
若非是突然来了个徐茂行,让黛玉知晓她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只怕当初吐的那口血,就真的要了她的命了。
不能因为黛玉没死成,就要求他把从前的一切都一笔勾销吧?
多大的脸?
见她不接茬,王熙凤心里虽然遗憾,却并不是很失望。
只因这都在意料之中,毕竟当初的事,哪有那么容易过去?
如今她是真的后悔了,诚心诚意地想要悔过,想要取得黛玉的原谅,从而重新取得贾母的支持,以便重夺管家权。
等重新上了妆,她面对待遇说些推心置腹的话,“好妹妹,原本你们是新婚,我不该说这些扫兴的话。
可你自幼身子骨就弱,在子嗣上头必然艰难。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不看重香火传承?你还得早做打算呀。”
黛玉闻言,神情僵了一瞬,有些笑不出来。
王熙凤道:“我是亲身经历过的,妹妹你也是看着我经历过的。琏二前后对我如何,你还不知道吗?”
从前她身体还好的时候,贾琏纵然到处偷腥,却多少还顾及王熙凤的颜面,只是与对方一些财物而已。
可自从王熙凤落了下红之症,被太医亲口断定日后生育艰难,就有了那偷娶到花枝巷里的尤二姐。就在那个小院子里,贾琏甚至直接让人喊尤二姐做“奶奶”,显然是当正头娘子对待了,谁还记得她王熙凤?
尤二姐的家世自然远远比不上王熙凤,却也是正经官宦家的小姐。她若是能为贾琏生下一儿半女,王熙凤死得了她就是继室,即便王熙凤命长,她也能被正经抬进去做二房。
为何贾琏从前偷腥,王熙凤都只和丈夫闹,轮到尤二姐时,却要想方设法把对方弄死?
就是因为唯有尤二姐,是真的威胁到了她的地位。
黛玉勉强笑了笑,说:“二嫂子也别多想,还是该把身子先养好才是正经。不管怎么说,身子总是自己的。”
她实在是理解不了,王熙凤为何宁愿拼着把身子熬坏了,也要牢牢抓住管家全不放?
在荣国府寄居多年,黛玉旁观者清,王熙凤管家非但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反而把自己的嫁妆贴进去不少。
底下人对她也是畏惧居多,敬服者少,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骂她待下严苛的。
王熙凤闻言苦笑了起来,也没心思再劝林黛玉早做打算了,直言道:“说出来不怕妹妹笑话,若说从前我身体好的时候,多少还有个退路。
但凡我膝下有个儿子,便是你琏二哥再怎么厌弃我,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得敬我几分,我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只是如今么……”
她叹息着摇了摇头,说道:“如今我手里若是无权,底下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要撕我的肉吃呢。”
事到如今,她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话题进展到这里,两人都觉得没意思起来。黛玉把紫鹃叫进来,又换了一回茶,王熙凤便主动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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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日回门礼之后,黛玉便把存东西的契书和那支做信物的海棠簪子给了徐茂行。
只是为着成婚,他荒废了好几天的学业,郭先生嘴上不说,脸上的表情很不高兴,第二天就开始考他的学问。
徐茂行心知郭先生之所以如此严厉,除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以外,还有怜惜他年少落魄,真心希望他能走科举之路,重振家族荣光。
他这人不怎么畏惧权贵,却很难拒绝别人的真心。
所以郭先生要考他,他也乖乖应答,直到对方神色缓和,说了一句“差强人意”,他才提出今日下午做完功课请半天假,处理些私事。
郭先生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徐茂行又主动说了做完功课之后才请假,他自然是准了。
于是乎,直到今日,他才有功夫去把贾母替黛玉存的几个箱子取了出来。
他前脚走,后脚王熙凤才来,因而他并不知晓今日家中来了客人。只是让人抬着东西回到正院之后,却不见黛玉和紫鹃,不由心下疑惑。
“福伯,你让他们把东西都搬到西厢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