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门拉开又合上,确认她真的走远后,章书玉又恢复了他恭敬的小弟模样,“行云姐姐,刚才你说……”
“当然是假的,”周行云捡了一颗话梅含在嘴里。
“我就说……这不是程风的风格,就算是喜欢,他说不定会一直憋在心里,永远也不会让人知道。”
但他下一刻又反驳了自己,“不过如果对象是你,也不是没可能……”
回顾了一番相识以来对程风的诸多调戏,周行云压了压翘起的唇角。
“我以前偶尔会觉得,程风他不快乐,虽然看上去很好,可我居然会觉得,他和我,和我们,不在一块儿,真的,有一点很奇怪……”
流光将湖水抛在了他们的头顶,章书玉在席子上躺下,声音也朦朦的。
“认识你以后,我有种程风回来了的错觉。”
雨点开始敲打在窗玻璃上,室内外的绿变得更深浓了。
按江露提供的地址,程其宗的这套小公寓位于市中心,离他的酒吧很近,但因为是在比较老的弄堂里,他们还是一顿好找。周行云以为自己算是路痴,没想到章书玉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来来回回地绕了许多次,等到终于站在程其宗的公寓门外,雨已经彻底地下下来了。
程风出现了。
“给我说说,我们是怎么交往的,行云,”温润的声音落在耳边,他一定是听见了先前的那番话,周行云突然脸红了。
“怎么不说话?我很想知道,”程风难得地坚持。
周行云的手在空气中轻轻地一点,这略显怪异的一幕被章书玉看见了。
“怎么了?”
“如果我告诉你,程风他,就在我们身边呢?”
暗室里,除了他们,还有单独憋在房间里的程其宗,不会再有书玉直觉周行云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在的话,就太好了,让他知道,我很想他。”
雨声拍打在窗棂,章书玉看不到,他的好友真的收到了他的思念。
小公寓里只有一个卧室,周行云在房门上敲了敲,“程其宗,你在吗?”
“程其宗,”她又更用力地拍了几下,“我是周行云,我和章书玉来看你。”
等了半晌,还是没有丝毫动静,要不是预先知道,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压根不在家。
“看来我们只能再等一等了?哎,这有啤酒,这啤酒不错,你要吗?”章书玉已经自顾自地去打开了冰箱。
“行,给我开一罐,”周行云往客厅的餐桌边上一坐,“有小菜吗?”
卤豆腐干,藕片,给周行云递去一个手套,章书玉盘起了腿,就着外面的路灯和雨丝的反光,他们聊天聊得兴起。直到又过去一些时间,程风出声道:
“他要出来了。”
门把轻微的一声转动,顶着蓬乱的鸡窝头,程其宗游魂一缕,看到出现在客厅里的周行云和章书玉,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径直飘去了洗手间。
章书玉嗅了嗅,毫不客气地问道,“我说,老兄,你几天没洗澡了?”
明显拿他们当空气,但程其宗没有关洗手间的门。
雨声大了,周行云竖起耳朵,一点也听不分明,他到底在洗手间做些什么呢?
还是程风道出了端倪。
“他在哭。”
放下手中的啤酒罐,周行云拉着章书玉走了过去。
那么大的一个人,却蜷着身体,躺在没有放水的浴缸里,淅淅沥沥的雨声的间歇中,他们真的听见断续的呜咽和抽泣声。
“别不要我……”
再怎么陌生的关系,再怎么不喜或是厌恶,如此赤裸的感情流露,猝不及防,难免给任何人以足够的冲击。他们认识的程其宗是圆滑的,开朗的,肆意的,而绝不会是这个躺在浴缸里的人。他身上穿着的衣物因为难以控制的抖动一直和浴缸内壁摩擦着,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全是汩汩外涌的绝望和哀伤。
周行云走得更近了一些,发现他的耳朵上,戴了一只镶着白色玛瑙的水滴状的耳环。
这明显是女式的。
“别,不要……若……若……”
若?若什么?周行云和章书玉四目相对,彼此都是一头的雾水。
程风的脸上褪去了一切的表情。
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像是只走投无路的兽,只是在不停歇地呜咽,甚至不能够舔舐伤口。
“我,我爱你啊……”
这只受伤的野兽在黑夜中诉说着爱意。
一张合照竖在冰箱的上面,程其宗看上去只有六、七岁左右,他紧紧牵着母亲的手,好不天真,孩童气十足,他的母亲半侧过脸,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掩在唇边,可飞扬的神采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那天在程家的书房里,周行云并没有机会好好地一一看过那些墙上的照片,但她觉得在那些照片中,并没有程其宗的母亲。也看到两张程风和母亲的合照,即便年幼,程风也未曾笑得如这张照片里的程其宗一般开心。
奈何开心的时候总不会持续太久。
程其宗躺在浴缸里,早已不见照片里那个男孩的半点影子,夜晚覆盖着他,亮光穿不透,黑色的物质啮噬着背脊和肺腑,他连挺直的力气都没有。不见底的深渊中,一直在下坠,下坠,下坠,无法着陆,无有休止。
巨大的对流会摧毁开关,掏空一切。
“我以前真的不知道他有这么严重,有两次,我当时只是觉得他太,太情绪高涨了,”章书玉没了胃口,坐回桌边拿起了手机,“我跟江露说,见到程其宗了,就是魂不知道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