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扫了眼自己和屋里的布置,快速把身上极显眼的婚服换下来,把头饰都拆下,另抓了一角瓷片防身,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在纸窗上戳破个小洞观察外面片刻,见无人把守,终于稍微放下心来。
接着便拉开门出去,又小心掩上,身形迅速藏进夜色中。
·
许是因为大喜的日子,府中上下防守松懈,竟当真给林疏月摸出了门,走到街上混进人群中,再想找到她便不容易了。
她迅速跑回了家,却见屋门紧闭,怕敲门声张把姑丈引来,便绕到矮墙处翻进去,只见里面屋门大开,却并未点灯,四下漆黑一片,连月光都照不清里面的情形。
“姑姑?姑姑,你在吗?”
她跳下墙,一路小声轻唤,却没听见半句应答。回想起坐上花轿之前姑姑跟她说的话,没来由地心脏狂跳,比在婚房里与那老头周旋时还要紧张。
进屋后,她摸着黑走到桌边要点蜡烛,未想走到半途,脚尖忽然踢到了一把椅子。
她正奇怪好端端的,屋子正中央怎么会放一把椅子,忽然想到什么,忙快速走到桌边,抖着手摸黑点燃蜡烛,随即端起烛台回身抬头一望——
只见粗壮梁柱上绑着一条长布,垂下三尺,末端一个女子吊在上头,身体悬空摇摇晃晃,双脚落下的地方,恰在那把椅子边上。她刚刚走过时,没准那双脚就擦过她的头顶。
林疏月浑身僵住,咽了咽口水,慢慢顺着那女子的双脚抬头望,果见一张熟悉脸孔,表情却狰狞陌生,不复往日鲜活温柔。
她不由瞳孔骤缩,下意识喊了句“姑姑”,喉咙却干涩发紧,出不了声,随即猛地跪倒在地,视野迅速模糊。
不等她将姑姑的尸身放下来,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有人在门外嘀嘀咕咕:
“我还没赶你出去呢,你自己就吊死了,这屋我哪里还敢住啊,只能烧了!你可千万别来找我啊!要、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气!对不起啊,对不起……”
林疏月凝神细听,辨出那是姑丈的声音,当即气得头晕目眩、浑身发抖。紧接着,屋门忽然被从外打开,有两人抱着一大把薪柴进来。
她怕被人发现,再给送去李大人府上,忙吹熄蜡烛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那一对贱人前后忙活半天,嘴里念念有词地把薪柴铺满屋里,随即点了一把火,盯着火势渐起才转身出去,还怕姑姑诈尸似的,把大门关t紧。
火势渐大,再不走便来不及了。林疏月最后抬头看了眼姑姑,决绝转身,终于从那堵矮墙处翻出去。
她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那火越烧越旺,黑烟滚滚,等到四下有人高喊“走水了,走水了”,纷纷提着水来救火,她才转身离开,在野地里找了个安全地方,紧紧抓着碎瓷片将就了一晚。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想再回去给姑姑收殓尸骨,走到半途忽撞上一队官兵,看方向似要往她家去,心头再次狂跳起来,脚尖忙转个向。
她估摸着是自己杀了人被发现了,本想混在人群里出城去,没想到城门处早已有人把守,拿着幅画像一一比对,确认没有嫌疑才给出去。
林疏月怕人群里有人认出她来,急忙又钻出去,回到昨晚藏的野地里,左思右想,最后看向了手里一直紧攥着的碎瓷片。
她蹲在一方小池塘边,垂头望着水里倒映出的自己,闭眼默了片刻,随即抬起手,捏着碎瓷片贴上自己的额头。
手腕缓缓用力向下压,尖锐的瓷片压得娇嫩的皮肤一点点下陷,终于嵌进去,血液立时渗了出来。
解脱(二)
林疏月捏着碎瓷片继续用力划。
第一道从额头左侧到右侧眉峰,第二道从左侧脸颊横贯面中到右侧,第三道划在下颌,接着换个方向继续。
直到整张脸布满交错纵横的血痕,狰狞可怖,再辨不出往日清丽。血珠溅落水中激起圈圈涟漪,倒影也变得模糊。
她垂头盯着倒影左右转脸,忽然想到什么,抬手用力给自己扇了几个巴掌,见整张脸比原来胀大一圈才罢手,又将头发弄乱,故意整成鸡窝。
直到整个形象与原来出入极大才满意,又撕去中衣一角用来挡脸,随即起身向城门走去,混在出城的队伍中。
“站住!”
守城的官兵将她拦下,还凶巴巴地直接抬手扯下她的面罩,待看清她的模样微微怔了一下,还是拿出画像来回比对,例行公事地蹙眉严肃问:“你是谁,出城做什么?”
“哎呀!别看!”林疏月故意惊叫一声,又作势用手挡住脸,另手狠掐自己大腿肉硬是挤出两滴泪来,“奴、奴婢名唤翠翠,今早刚被前主人家赶出来,现在要回乡下去……”
“你这脸又是怎么回事?”那官兵追问。
“呜呜……”她掐得更狠,面上便哭得更凶,“昨、昨晚老爷喝醉了,拉着奴婢不放手,大夫人今早瞧见,大发雷霆划烂了奴婢的脸,呜呜呜……”
另一个官兵是个好事的,闻言脑子里当即描绘出俩女人在后宅争风吃醋相互厮打的场面,饶有兴致地勾唇,又作势惋惜摇头叹了声。
见边上的兄弟眉头蹙得更深,还要追问,便抬手撞了撞对方的胳膊,附耳小声道:“哎你别问了,哪个长得漂亮的女人舍得把自己脸划成这样?差不多得了,你看后面还那么多人等着呢。”
那官兵抿着唇不置可否,但见林疏月一直哭哭啼啼,她后面还排着条长龙,有人一直在催,有些不耐烦了,而且她说的一时半会儿也挑不出毛病,索性大发慈悲摆手放行:“走走走,赶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