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间有两条狗,母狗舔着小狗的肚皮,闻方林说要想得到小狗,必须解决掉那只母狗。
“你试试看呢?”闻方林和蔼可亲地看向他。
家只是土混杂而成的破屋,附近地广人稀,从这里去镇上非常远,还得过一片很大的河。闻祈蹲在河边,远远便看见一条船载着人划过来。船上还有孩童的哭声。
一个男人把孩子交给了船夫,小孩被带到了船夫破败不堪的家。老船夫终于有了一个孩子,虽然只是个瘸子。
闻方林一个月会去一次镇上采买必需品,他和船夫离开后,闻祈发现身后有人牵着自己的衣角,回头一看便是那个爱哭的瘸子。
闻祈下意识地将他推开,力气使大了一点,以至于瘸子跌倒在河岸上。但没有想象的嚎啕大哭,瘸子拍了拍他的“破洞裤”,像家里的小狗一样跟在他身后。
只要瘸子稍微靠近一些,闻祈就不耐烦地叫他滚。瘸子全身都是脏兮兮的,手黑得发亮,衣服上总是有洗不净的污垢。
反观闻祈,他总是干干净净。有一次他的小狗掉进了河岸中的淤泥。犹豫了好久,闻祈打算放弃它。但是瘸子不怕脏,提起裤脚就帮他把狗捡回来了。
闻方林问闻祈,是不是喜欢跟瘸子玩,闻祈摇头说不喜欢。
船夫晚上淹死在了河里,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在闻祈七岁这年,他的生日礼物是闻方林带着瘸子住进了家里。
瘸子总问他爷爷去哪里了,还有他爸爸妈妈。每逢这个时候瘸子的眼珠就具有无辜性。
闻祈对他说:“在河对岸。”河对岸遥不可及,那里是正常的地方。但不会游泳也不会划船,人是无法到达彼岸的。
瘸子比狗还脏。
闻祈给瘸子烧热水洗澡,他踩着矮板凳往大锅里倒着水,瘸子就安分地坐在水桶里。其实闻祈都是洗的冷水澡,但根据以往的经验,小孩子都是坐在热气腾腾的浴盆里,所以他给瘸子洗了一个干净的热水澡。
只不过水即将要没过瘸子的鼻子,然后他听见瘸子叫他哥哥。半年里,几乎没接触到其他人的闻祈停顿在原地。
睡觉的时候,瘸子问他叫什么。
闻祈只是说:“你又不识字。”
然后瘸子说了自己的名字。
“一一?”
“嗯,这是我的小名。”
闻祈一边给瘸子洗脏衣服,一边不由地就在心里刻画着瘸子的名字,笔画简单很容易记住。
闻方林告诉他,瘸子是他招来的,所以他得负责瘸子的一日三餐。
闻祈每天的食物都是定量的,他不得不少吃一点,把一块馒头撕成两半,一半给瘸子。瘸子吃完了之后,又对着他手上的半块馒头眼馋。闻祈又把自己那一块撕成两半,一半给瘸子。
喝粥也是,闻祈总是把自己那碗多倒一点到瘸子碗里。
好在这样瘸子也和他一样苟活下来了。
也有画饼充饥的时候。两个人拿着树枝在河滩上画东西。瘸子按照记忆画了一个大大的鸡腿,之后又画了三个小人,他的爸爸妈妈牵着矮小的他。
闻祈的笔下只是往河滩里戳了一个深洞。
瘸子生病了。闻祈担心闻方林把瘸子直接埋了,老弱病残在闻方林这里都是无用且累赘的东西。况且瘸子本就腿不好,看到闻方林总是胆怯地躲在自己身后,性格也不讨好。
瘸子有很多不能使自己存活下来的致命缺点。
闻方林带着他坐船到河对岸,现在不好露脸,便让闻祈一个人去镇上买东西。他买了闻方林嘱咐好的东西,烟、食物还有书,最后悄悄去药店买了药。一回到家,他赶紧把药拿给奄奄一息的瘸子吃了。
到了晚上闻方林问他怎么少了钱。终究是被发现了,闻祈一身被打得发紫发绿,疼得站不起身。
闻方林脸部变得难看扭曲,告诉他,爱就是一场引火烧身的自戕,做人得坏到极致才能活得很好。
他再次把珍藏的一截白骨拿出来,那已经完全脱离了血肉,成为了一块完美的手骨头。他甚至和那只手十指紧扣,眼珠子冒着绿色的鬼火,自言自语着,又告诉闻祈:“你看他下场多惨呐!”
“但是我给你报仇了。”这话是闻方林对白骨说的。
在亲眼看到父亲掘了墓,吃了血红的肉,取下骨头后,闻祈一闻着肉的腥味就想吐。
瘸子还在昏睡不醒,额头发烫,他睡在最里面,在黑暗的夜里,闻祈把手搭在瘸子的胸膛上,好一会儿都没有感受到任何动静。
瘸子是彻底死了吗?
闻祈这样想着,手却不甘心,使劲地摇晃着瘸子的身体。
“不要睡了!”
“不准睡!”
他压低着声音,心却提紧。
瘸子应该是被摇醒了,咳嗽了几声。
接触了很多死气沉沉的腐烂物,闻祈忽然发现身边睡着的人是可以和自己说话、回应自己的活物。
夏日的夜还带着燥热,他拿起蒲扇给瘸子扇走了那么一点热气,瘸子入睡很快,一只细细的胳膊悄无声息地搭在他的脸上。
闻祈鬼迷心窍地伸手摸了摸瘸子的头发,那很软很舒服,像天边遥远触不可及的白云。
瘸子病好了更想家,总问什么时候可以去河对岸。闻祈觉得瘸子喜欢他们胜过于自己。
闻祈认为瘸子还没有认清自己的现状,没有意识到他只是自己的生日礼物——一个有呼吸的残缺玩具,根本算不上多么精美昂贵,顶多充当陪玩的作用。
闻方林和闻祈都不怎么买肉吃。瘸子越发营养不良,走路都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