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高家二郎施完了针,从床边站起。
马秀姑忙迎到床边,看到张伏林面色青黑,胸口似乎鼓起来了,焦急问道:“二郎,官人现在怎样了?”
高二郎摇摇头,面色不大好:“大嫂嫂,张大哥哥摔到了头,还摔到了胸间骨头,现在看他胸口皮肤黑肿,而皮肤却没有伤口,恐怕是碎了骨头,而且碎在里面,刺破了肺腑。又鼻中流血,这是淤血上涌,从口鼻出。我已经针灸为他引出胸腔的淤血,但就怕内里肉溃,要有烂筋伤骨之患。”
马秀姑颤了颤:“那……现在该怎么办?”
高二郎话里有话,说的有些吞吞吐吐:“大嫂嫂,这就要看你到底想不想给治了。”
马秀姑不明就里,第一反应就道:“自然是要治的。”
高家二郎欲说还休,又怕马秀姑不理解,于是直白了讲:“大嫂嫂,若要治,得花不少银钱,无底洞一般填进去,人不一定能治好。说不准人没有好,钱都花没了。”
马秀姑听了,双腿软了。
张升照连忙扶住她,眼睛直视高二郎,语气也有一些慌乱:“如果要治呢?要花多少钱,要买哪些药?高舅舅医馆里有没有那些药?要是没有,我到杜金钩家药铺里去买来。”
高二郎摇摇头:“杜金钩家药铺,是官家开的药铺,那药你当是能那么容易买到的?就算买得到,家里的钱又够买几日的药?”
张升照迟疑下来,这时马秀姑说:“无论如何总是要治的。二郎,要用的药你尽管用,钱我去想办法。”
高二郎点点头:“那我先去抓几幅药,给张大哥哥服了。明早天一亮,我让他们去雇一辆车,把张大哥哥送回家里。伤了内里得靠养,能不能养好,就看天意了。”
“多谢你了,二郎。”
这一晚,马秀姑守在医馆里,叫张升照先回家去安抚两个妹妹。
张升照回到家时,张善云已经睡了。她本就对这一世的渣爹印象极差,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他还假借聚会同年的名义去狎妓喝花酒,喝花酒还摔了一跤,活该。
张惠云还醒着,她轻声问:“大哥,爹怎么样了?”
张升照心里很乱,有一种忽隐忽现的恐惧感在他心里砰砰乱撞,慌得令他想不出一个完满的谎言来安慰妹妹。
见大哥沉默不语,张惠t云又追问他:“爹爹是不是真的不好了?爹会死吗?”
“嘘,别吵醒了善娘。婶婶和高舅舅都说内伤靠养,兴许爹能养好来。”
他这番话却连自己也没有说服,后背心直冒汗。这么冷的天里,里衫都湿了一层。
半晌,他又失望地说:“惠娘,你说,如果爹不好了,娘会带着三妹妹改嫁么?”
“不会的,娘她不会的。”
张惠云说完,咬着嘴唇躺下了。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坐起来低声道:“灶上还有炊饼,哥,我给你去热两个饼,吃了垫垫肚子吧。”
“别去了,我也吃不下,你快睡吧。”
这一夜,张升照就着一身汗湿的衣衫睡下了。
这个院子里三个人,除了三妹妹善云,另两个都没睡好。
隔壁院里,高婶婶一夜没回家,守在医馆里,倒是二叔叔张伏松一个人睡得格外香,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连这边的院里都听到了他的鼾声。
聚沙之年04
第二日,久不下雪的江宁府,竟少有的下了一场大雪。
雪后初晴,院子里的雪积起了厚厚的一层,白得耀眼。
雪天路滑不好走,雇不到车夫,最后还是王姨母和沈姨父去借来了一辆板车,到高家医馆里,帮忙把张伏林推回了家。
回家路上,张伏林正发着高热,人比昨晚上还要迷糊了。
远远的,几个人在雪地里踩着积雪,那脚步伴随着残雪被踏破发出的碎裂声,传进了东沟巷。
东沟巷的邻里乡亲并不知道张家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一堆孩子起来见到了雪,已经激动地快疯了,像一群小麻雀一般,到处扔着雪球玩。
王定美差点被一个雪球砸到脸上,她一手把身上的雪掸开,一边气嚷嚷着说:“我就说我大姐夫这个人,一辈子都没福气。这都横躺着了,还是个穷秀才,还遇上这种天气!遭报应了吧,叫他去嘉乐坊,叫他去寻欢作乐,老天都要下个雪来惩罚他!”
沈从愈在前头拉车,回头看了自家娘子一眼,“都这时候了,你少说几句不行吗?”说完,又连忙转头看着前面的路。
王定美回顶他:“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大姐夫要是昨晚上好生在家待着,能遇上这飞来横祸吗?”
马秀姑走在最后面,只是低头推车没有说话。
她左边的高淑英转头宽慰道:“嫂子别往心里去,姨母她也是为你抱不平。”
马秀姑点了点头,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张善云醒来之后,看到满院子的雪,又见到哥哥姐姐低沉的神色,明显能感觉到他俩的恐惧。
她拉着张惠云的衣服问:“二姐姐,娘回来了吗?”
张惠云给她递来衣服,又把她的手揣到自己的衣襟里,一边给她暖手,一边说:“娘马上就回来了,爹马上也一块儿回来。”
直到快至中午,张秀才终于回到了家。
但他后来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没过两个月,就死在了张家院子里。
他的死讯让邻里们讨论了几天。大家互相讨论着张秀才怎么会去嘉乐坊那种地方,讨论他这一死,马娘子会不会带着孩子改嫁。
但时间久了,这个热度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