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正月十六周怀德就要启程前往东京府,张升照这几日常去周府帮他收拾行李,善云也想再翻看医书,把拟给周怀德的方子再完善些。
正月十六这天,张升照带着张善云一同送周怀德。
码头上,冬日的寒风凛冽,吹得善云睁不开眼,一睁眼便要忍不住迎风流泪。
临行的这个人是扎在她心里多年的人,这一行,或许代表老天爷劝她及时收手,该将他从心里拔出来了。
张升照拍了拍友人的手臂,他心里知道,怀德这一去,或许自此便要扎根京都,要很久之后才能再相见了。
又或者,再见之时都已是耄耋之年。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一句:“珍重。”
“远瞻,三妹妹,你们也是,珍重自身。”周怀德略沉着眉眼,浮起一个很浅的笑:“远瞻,走了。”
周怀德上了船,张善云停下了挥别的手。“大哥哥,你说怀德哥哥这一走,我们还能再相见吗?”
张升照的神情有些迟疑,“也许不能了吧。”
“那如果我入宫去做女官,还能见到他吗?”张善云问得很小声,甚至带着歉疚和羞愧。
张升照取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他已忘记自己何时了解的三妹妹的心意,此时此刻,他很想说个谎来安慰她,但是谎言存在的意义不过只是片刻的圆满,能支持道几时呢。
“不一定。善娘,如果你入宫去,我只希望你是因为自己想去,而不是为了怀德。你告诉哥哥,你想入宫做女医官吗?”
善云咬着嘴唇,茫然地回他:“我不想入宫,我想医治更多的人。”
张升照拍了拍她的背:“回去吧。”
恰逢琐事10
这一年的春来得早,过了立春,忽然天就暖了。
应天府里的贵女们冬日嫌冷,就懒得出门。天气一暖,纷纷带着女使出门,亲自置办新衣,选购脂粉。
张小娘子养颜医铺自从天暖之后,生意格外的好,张善云又通过牙人物色了一名学徒。而且是一名女学徒。
医馆里今日闲,齐迎在檐廊底下给代煎汤药的客人看炉子,杨学之正在整理药材,却神情恍惚,张善云站在边上了,他还无知无觉的。
忽然反应过来边上有个人,杨学之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三妹妹,你怎么走路悄无声息的?吓我大一跳。”
善云狐疑地打量他一眼,随手拿起药材翻看,边翻边问:“学之哥哥,你怎么了?今天魂不守舍的。”
杨学之放下手里的东西道:“我听说你的养颜医铺又请了一名学徒?”
“嗯,我想着掌柜和三个伙计都是男子,养颜方比起胭脂水粉更私密些,铺子里还是需要一名女伙计的。”
“三妹妹,你是否打算要入宫去了?”杨学之看着她,下定决心:“我想好了,若你要入宫做女医官,我就陪你去东京府。”
张善云噗嗤笑了,“你说什么呢,二哥哥。”
“我是说认真的。我去了东京府,照样可以寻个铺子开医馆,女医官每月总有休沐的日子吧?到时候你就可以出宫到医馆来。你入宫五年,我就等你五年。你如果一辈子留在宫里,那我等你一辈子。”杨学之说得极认真,“善云,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张善云愣在原地,没有回话,却忽然有个女声飞进医馆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表哥!”
来人面容含笑,方才初春,却已经穿上了鲜艳的单衣裙。
张善云朝她致了个礼,“孙姑娘好。”
孙丹珠笑说道:“三姑娘好,三姑娘今日穿得真素,到底是大夫,就该这样才好。表哥,我给你送饭来了,三姑娘要不要一同吃点?”
杨学之清了清喉咙,略有无奈:“表妹,你是客人,我和母亲说过了,下次不要让你给我送饭了,我自己在铺子里订了餐,他们会来送的。”
“那怎么行,铺子里送来的哪里有我做的好吃。你尝尝嘛,我今日还带了去岁制的菊花酒,天气暖了正好饮。”
杨学之眉头微微一皱。“春日饮菊花酒,不对时节。”
孙丹珠扁了扁嘴,“那,我还做了你喜欢的葵菜羹、剪花馒头、蒸腊肉和鱼鲊。表哥,你吃点嘛。”
张善云道:“孙姑娘陪二哥哥吃吧,我去蒋家汤饼铺里吃,原定了他们的饭食,我去叫他们不用送来了。”
说完,张善云未等杨学之开口,就带着女使出了医馆去。
*
蒋家汤饼铺离杨家医馆不远,走了不多时就到了。
客人正多,于是店家在街边临时支起了顶棚,摆了几个桌子供客人坐。
应天府不论贫穷富贵,家家都爱吃铺子,还爱吃打包。一部分人家仍旧一日吃两餐,大多数都是一日吃三餐的。中间这一餐,多数都是在铺子里吃,或者买了带回家吃。
像五闲楼这种正店酒楼价格太高,不是家家户户都吃得起,反倒是这些路边的汤饼铺、鲜面店生意更好些,换桌率极高。
当然,开在路边的小铺子是给底层过苦日子的老百姓改善伙食的,张家此刻的身份和地位,其实已经不需要在意吃酒楼还是吃街头铺子了,纯粹是张善云自己的喜好而已。
问禅进门看,未寻到座,便出来问:“姑娘,里头没有位子了,咱们坐外头吗?还是等里面的位子。”
“坐外面吧,日头正好,还能看看路边的景。”张善云随意找了个空桌坐下,问禅前去点了单,又交代了要打包一份汤饼。
寒食节已过,午间的日头有些烈。行人步履匆匆,影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