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留祯这个身份,算是个人质,在营地里没事,只要一出队伍,就有人跟着。
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还会轮值,几回看见的人都不一样,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
沈留祯出来撒个尿,但凡速度稍微磨蹭一会儿,就会听见远处那胡人用不甚标准的汉语粗野地喊一声,让他快一点。
沈留祯本来就是个懒性子,以前就算是挨打都不愿意多动的主儿,这一回跟着魏国的军队,天天跟赶命似的赶路,连撒个尿都有人催,他心里头的那个气别提多大了。
可是怎么办?
跟亲爹能使劲耍赖,那是因为亲爹到底不能把自己怎么样,赖一赖,终归妥协的是他。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赖一赖,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沈留祯皱着眉头,看着眼巴跟前的草尖和蚂蚱,只想多站一会儿,让自己已经磨破了的腿,多歇一歇……
刘亲兵提醒他:“郎君……该催了。”
沈留祯早就尿完了,系好了裤子,只是摆着一个提着裤子的姿势,背对着路边站着。惫懒又无奈地说:
“没事,等他们催吧,催了我再回,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话音刚落,就听见了含糊又狠厉的喊声:“汉人崽子!快点!”
沈留祯翻了个白眼,动着嘴唇无声的骂娘,手上装模做样的往上提了两下,转过身时就是一脸抱歉又讨好的笑脸,露着了两个酒窝,说:
“来了来了……对不住对不住!”
然后就一路小跑着,跳过了杂草丛,往自己的马匹旁边赶,他刚刚双手扒着马鞍要使劲,抬眼就看见已一队汉人队列从自己的眼前过。
沈留祯本能地被惊住了,僵在那里看着那些人。他看着他们,那些人也同样好奇地看着他。似乎在猜测在一众胡人做主的队伍里,这一个汉人孩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突然,一个领头的将校模样的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沈留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来惊讶地又看了他一眼。
而沈留祯也用一双悠悠地眼神看着他……他是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是谁了。
实在是出来之前,围绕着这个人做了那么久的事情,后来又知道因为他的投降,他爹才败了,现在都生死未卜的时候,这个人的脸,在沈留祯的脑海里,不知道转了多少遍了……
即便是他时常爱表演,到处拉好感,此时突然与张郭张校尉对视……也不免露出了阴森森地凝视来。
张郭发现他在,似乎很是惊慌……跟着队伍向前的时候,一直扭过头来看了他好几眼,眼睛中闪着猜测的光亮。
“他娘的傻了?!!!”催促沈留祯的胡人见他扒着马鞍半天都没动,又骂了他一句。
沈留祯将目光从张郭的背影上移开,带着歉意地说:“不是……腿麻了,腿麻了……刘大哥……你推我一把。”
刘亲兵早就不记得张郭是什么样子了,只是也愣愣地看着这一队汉人的队伍发呆,听见了沈留祯喊他,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托了沈留祯一把。
沈留祯上了马,踢了踢马肚子,身后跟着那两个看着他的胡人,加快了速度,从队列旁边疾驰而过,经过张郭身旁的时候,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晚上终于扎营休息。沈留祯和刘亲兵两个刚刚将他们住宿的帐篷扎好。就远远地看见张郭找到了皇帝身边的常侍宗爱,在谄媚地说着什么。
沈留祯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了走,躲在一处帐子的后头,正好能听见他们两个的谈话。
只听张郭说:
“……我说呢,我今日瞧见了沈庆之的儿子,着实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沈庆之也投诚过来了呢,呵呵……呵呵……”
张郭最后两声笑,笑得极为勉强,谁都听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那是了,他投降坑了沈庆之,坑他坑得那么惨,如果今日他要是完好无损的又跟他站在同一阵营里,自己的职位肯定高不过他,到时候可真是死路一条了。
宗爱有些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抱着手说:
“即便是沈庆之真投诚了,你也是大魏的功臣,有陛下给你撑腰,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这个胆子……啧啧。”
你不也一样?
张郭被瞧的脸皮子一红,躬身哈腰的攥了攥手,说:
“常侍大人,这……这也不能怪我多想,您看,我虽然有功,可是一回头,临江城还是那姓谢的做主,一打听,沈庆之的儿子都派给皇太子的长子当伴读了,我呢……我还……”
他苦着脸一摊手,话没有往下说。
宗爱的表情似乎很是瞧不上他,但是却说道:
“……这都用我解释给你听?谢家门阀高贵,那些当地的氏族豪绅冲着他们家那个姓氏,就愿意给几分薄面……让你去当郡守?当地那些地头蛇,哪个不是守着良田的望族,凭你?有人愿意听你的吗?”
“这……这……我想着有驻军在,他们即便是看不上我,也不能看不上魏国的军队啊。”张郭还不甘心,依旧想要说服宗爱替自己进言。
常侍宗爱歪着嘴角扯了个更加明显的讥笑,说:“我大魏国的驻军是给你收拾烂摊子的吗?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汉人的城池攻下来,从来都是只驻军,不改郡县官员。能收上税来才是最主要的,凭什么因为你改这条规矩?”
张郭的脸色变了一下,有些黑,但是又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脸来,很是不情愿地应了几声:“是……是是……”
宗爱知道他心里头想的什么,于是缓和了一下脸色,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