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旭略感惊讶,也没问杨淑如何看出自己此行的目的,微微颔首:“苏某谢公主美意。”
杨淑径自解释了他的疑惑:“你的口音与他人不同,是外乡的书生,背着若干书卷和换洗的衣物,不像是到别处久居,穿着朴素,可见家境一般,想来也不是无事浪费盘缠外出游玩,再加之方才那番慷慨激昂的民贵君轻之言,可不就是策论嘛!”
苏旭闻言,不由更加佩服眼前这位面容尚带几分稚气的公主,“公主见微知着,草民五体投地。”
杨淑牵过一匹毛色纯正的赤兔马,“这匹神驹骁勇善战,当配得上未来以笔为剑、以墨作锋的探花郎。”
苏旭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被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调戏了,拉着纤绳,站在原地,有些啼笑皆非。
杨淑和裴裕已然走远,蓊郁的山林和绵亘的梯田间,间或传来少男少女清脆的笑声——
“成日坐马车闷得慌,可算‘讨’来几匹马,能好好透透气了!”
也就是侍女丹霞不会骑马,车夫才没有失业。
杨淑在蜿蜒的山路上策马狂奔,踏出一马平川的气势,惊动了林间的飞禽走兽。
本在树上歇息的鸦群不堪其扰,纷纷振翅高飞。
裴裕漫不经心地捡起一枚石子,“阿淑,左右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客栈,不如吃只烤乌鸦充充饥?”
杨淑勉力睁大双眼,也只能瞧见空中几个渺小的黑点,“行啊,只要你打得下来!”
话音刚落,裴裕脱手而出的石子已经命中了天上的乌鸦。少年扬起志得意满的笑容,朝乌鸦坠落的地方奔去。
竟是一石二鸟。
杨淑望着那团乌漆麻黑的羽毛,自觉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还活着吗?不如带回去养?”
“阿淑养鸟的喜好可真是与众不同!”裴裕谈笑间,挥剑砍了一棵竹子,三下五除二地将竹竿削成竹篾,草草地编了一个笼子。
丹霞将尚在昏迷的乌鸦放进就地取材的竹笼,对杨淑轻声细语地说:“小侯爷这是在较劲呢!”
杨淑翻了个白眼,“从方才起就不知在显摆什么!”
丹霞洞穿了少年自己恐怕都未觉察的情愫,笑而不语。
好在裴裕的抽风期来得突然,去得也迅速,他不再嬉皮笑脸,露出几分认真和严肃,“阿淑,改粮为桑既是朝廷的政令,县衙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杨淑点头,“我知道,我也没打算走,这事儿我既然插手了,就会负责到底,可惜没法在京城亲眼领略那年轻公子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绰约风采。”
裴裕沉默片刻,张口便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你也不怕他会试便名落孙山?”
杨淑问:“赌不赌?”
裴裕答得很干脆:“赌!”
两人争了半天,也没定下最终的赌注。杨淑懒得再费口舌,任凭裴裕怎么唤她,都不理人。
“阿淑,殿下,公主?”裴裕低头服软,“好阿淑,和你说正事,过几日便是清明雨汛,新安江上游的堤坝年久失修,居心叵测之徒大可在此处做文章。”
杨淑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人为毁堤淹田、强行改粮种桑,她匪夷所思地看向与她并肩而行的裴裕,眼神中写满了丧心病狂。
裴裕迎着杨淑质询的目光,“阿淑,人心难测。”
春日的阳光零碎地洒落在玄衣少年尚未长开的眉眼上,却泛不起一丝暖意,倒透出几分不近人情,杨淑头次发现裴裕不茍言笑时,眸色深沉专注,眼角那颗红痣越发清晰分明。
他若是进士及第,大抵也会被钦点探花,杨淑没来由地想。
事发
事实证明,不是裴裕丧心病狂,而是贪官污吏丧尽天良。
清明未至,空中已经飘起了润物无声的细雨。杨淑一行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沿着水流越发湍急的新安江,一路西行北上,很是断魂。
千岛湖笼罩在一片氤氲水雾中,影影绰绰,依稀可见不远处残破的大坝。
杨淑急着凑近观察,一夹马腹,骏马会意,加快了步频,奔至一处交叉路口,与一队官兵狭路相逢。
杨淑险些没勒住马。
为首的官兵正对着马鼻子,一人一马面面相觑片刻,他才倒吸了一口气,退了一大步,破口大骂:“你她娘的出门没长眼睛吗!”
杨淑不愿在中途惹是生非,拦住裴裕拔剑的手,主动下马赔礼道歉:“冲撞了官爷,小女子给您赔不是。”
官爷见她认错态度良好,面色稍缓,只是嘴上还在不饶人地发牢骚:“我们可是奉县衙之命,护送重要物资,撞坏了你赔得起吗?”
裴裕忍无可忍,回了一句:“什么物资那么金贵?”
官兵刚熄灭的怒火“蹭”地又上来了,“口出狂言、不识好歹的竖子!”
杨淑劝道:“官爷莫气,他是我的随从,在乡下呆久了,没见过世面,官爷别和他一般见识。”
莫名其妙变成孤陋寡闻的下里巴人,裴裕眼角抽了抽。
“我们专程护送加固堤坝的砖石和泥浆,事关民生大计,耽误了,你们担当得起吗!”
“你们当真是去加固堤坝的,而非另有图谋?”裴裕面沉如水,潮湿的空气中隐约透出几丝硫磺的气味,他不假思索地拔剑划破罩在手推车上的麻布,动作之迅猛,令一众官兵完全来不及反应。
麻布破了一个大窟窿,露出血淋淋、赤裸裸的残酷真相。杨淑眼皮狠狠一跳。
官兵首领气急败坏:“真是反了!狗胆包天!”
“是谁狗胆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