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琅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接过侍从抛过来的剑,干脆利落地挑了下剑,看一点剑刃擦着那人的面堂而过。
刺客且战且退,不多作留念。
不料肩头忽然一阵酸痛。
裴琅随手拎了块砚台,直直地刚好砸中他的左肩。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
眸子里却半点温度也无,说话时声音很轻,又冷,像地狱里出来索命的阎王。
冰冷的剑刃抵住他的心口,伴随着对方落下的言语,仿佛每一寸神经都被冰住。
裴琅颇有兴致地一寸寸地将剑刃压下去:“别动,离心口还有一厘。”
姜君瑜确定了,那应该是用剑磨出的茧子,她一边小心地看着裴琅从容地安排好一切,一边下定论,对刚刚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又忍不住想到那落在刺客肩上的砚台。
好险刚刚裴琅只是吓唬自己的,姜君瑜不敢想,要是那么重的力下来,她半边肩膀约莫都要不得了。
“姜小姐受了惊,孤会告诉姜尚书,书院之行恐要择日了。”裴琅慢条斯理地收起剑,递给侍从,最后开口,嘴上的话温和有礼,可是视线却一下也没往姜君瑜这边看。
姜君瑜觉得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身子忍不住想打颤,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冻的。
“好。”她摸摸鼻子,答应下来,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补充:“之后的日子没空的话就不劳烦殿下了。”
裴琅这时候终于才肯看她一眼了。
他弯了下嘴角,仿佛意有所指:“无妨,给姜小姐空出半日还是有的。”
姜君瑜好像此刻才意识到他称呼的变化,她抿了下唇,思考了一番,无论姜家要抱的大腿是不是裴琅,总之人是不能得罪的。
好吧好吧。
没办法,姜君瑜想着,不情不愿地开口:“知道了……太子表哥。”
裴琅好像怔忪了一下,很快又将眉眼舒开,他颔首应下,看不出到底是不是高兴。
大理寺折磨人的手段多了是,用什么刑具都有讲究,今日听说太子要来,他是极爱洁的人,大理寺卿担心那些血污碍了他眼,叫人上些留不下什么外伤的刑罚。
牢狱里不亮明火,多是昏昏暗暗的,隐隐绰绰。烛火影落在裴琅脸上,他看起来没什么太大表情,和大理寺卿说话的声音如同往日一样,温润而谦顺,仿佛被送来的人根本不是刺杀他的。
一个刚入大理寺的廷尉没见过太子,有意讨好,忙不迭地泡了一壶上好的龙井端过来。
然而忙中出错,他一时不察,脚步一个踉跄,壶里的茶水倾数往裴琅身上倒去。
裴琅堪堪避过,然而还是漏了一点茶水沾在了袖口处。
廷尉也知道自己犯大错了,以头抢地了好几下,嘴里胡乱的“请太子饶命”。
大理寺卿一口气吊着下不来,梗在心口,气得不行,赶紧呵斥他:“干什么吃的?做事毛手毛脚,还不下去!”
把人赶下去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抬眼见裴琅神色。
他脸上没有恼色,只是将袖口叠了几下,见刘寺卿心惊胆战地看他,还和他宽慰笑笑:“不妨事。”
刘寺卿新官上任,也是第一次和太子接触,没想到他果然好说话,性子也好,松了口气,继续喜笑颜开:“那歹人还没招,嘴咬得紧,还请殿下跟下官来。”
回姜府后,姜君瑜果不其然被姜父喊过书房去了。
姜善中平时对子女严肃,此刻强装和气,看起来笑比不笑吓人。
他上上下下将姜君瑜看了一圈,确保她没什么伤方放下心来,又问:“遇险的事我都听说了,太子殿下人怎么样?”
“没什么事。”姜君瑜吃上了那叠知竹送来的桂花糕,甜滋滋,叫她心情还不错。
姜父默然,把桂花糕巴拉过来,不让她继续吃,继续恨铁不成钢:“我是问你他人性子怎么样!”
这要怎么说?姜君瑜思考了下,没想到答案,正纠结怎么回答,忽然灵光一闪:“爹你不要乱点鸳鸯谱!”
姜善中被说中心思,摸下鼻子,有些心虚地将桂花糕往她那边推了下:“咳,我也没有这么说……”
姜君瑜一个头两个大,桂花糕也不吃了,怕姜善中不死心,心说不行,无论是为了姜家还是为了自己,都得看看裴琅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宣永七年,民间出了个连中三元的状元,然性子实在不羁,终未得陛下器重,那人愤而辞官,最后没了踪迹。
无人知晓,那人现在成了太子身侧的幕僚。
“殿下觉得是谁下的手?张云松?穆林?还是……”
“姜善中呢?”裴琅垂着眼皮,一下下,很仔细地擦着自己手指间的血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郑朝鹤一顿,低声:“太子何出此言?”
裴琅将帕子扔下,回过头,朝郑朝鹤轻轻地弯了下唇:“马车是姜府的,去书院也是临时起意……”
他恰到好处地停了话头,郑朝鹤是聪明人,能猜出他的言外之意,刚要继续同他讨论,就见裴琅脸上笑意多了一点,开口:“刘寺卿。”
那歹人嘴再硬也挡不住那些不重样刑罚,有好几次差点没抗住,没料他在舌底下藏了一枚毒药,所幸太子发现及时,只是毒素入体,贼人昏了过去。
刘寺卿没料到这半个时辰什么也没问出,怕太子殿下觉得自己没用,跟上来阿谀奉承了几句。
裴琅和他打了几句官腔,耐心已经要告罄了,他手指一下一下地顺着自己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