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一双温热的手托住她,姜父皱着眉,训她,母亲在后面嘱咐她下次小心。
姜君瑜瘪嘴,熟练地?佯装委屈,最后在父亲无可奈何的目光下大获全胜。
雪花脆而薄,堆成小球也是一样的,很容易就碎成一块块。
“娘娘,”一个侍女看不下去,往她手里塞一个小暖炉:“天?寒地?冻的,别?冻坏了身子,要是喜欢雪人,奴婢们堆个又大又漂亮的给你??”
手上的温度热得仿佛要烧起来,将姜君瑜那一块皮肤全都烫掉,她活动了下半僵的手指,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真真切切是会痛会冷,会烫会难过的人了。
姜君瑜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小侍女更慌了,朝身边的人递了个眼神。
皇后娘娘不太对劲,要不还是请陛下来一趟吧?
然后不等身边的侍女往宣政殿去,她就忽然止住了动静,垂着脑袋,往后退了几步。
仅凭冬日里同样清凛的松香,姜君瑜马上就能猜到来人。
她将好?不容易堆起来的一个小雪人推到,地?上于是孤零零的只剩下两个,拉出长长的影子。
应当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回头,然后朝人行礼,客客气气地?仿佛两个陌生人,道一句“陛下万安。”
这是赵五姑娘会做的。
却?不是姜君瑜会做的。
兴许是今日的阳光温暖得将她身上的寒意都驱散了一点,姜君瑜忽然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再做一次姜君瑜,于是没?有回身,只是一下一下地?将刚刚倒下的雪人捏起,捏散。
裴琅也没?说?话,默默地?站在她背后。
姜君瑜不知道他同赵五小姐是不是这样相处的,只是他与姜君瑜后面势拔弩张的时候经常这样。
什么也不说?。
“陛下万安。”姜君瑜露出一个最合适不过的笑?,到底转过头,和他弯了下唇:“冬雪真好?看啊,陛下要同我堆雪人么?”
裴琅今日穿的颜色很重,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衬得他面色更白了,几乎要和冬雪融在一起。
当皇帝真辛苦呐,感觉人消瘦了不止一点。姜君瑜忽然想,垂下眼睑。
裴琅没?说?话,目光平静地?从地?上剩下的雪人扫过,很快又收回去。
他皱眉,动了下唇,要说?什么,又很快沉静下去。
姜君瑜等了很久,最后也只是等到一句:“不用。”
意料之中,姜君瑜想,身子一点点蹲下去,缓慢地?点了点头,裴琅半弯着腰,和她对视了一会。
兴许这对帝后真的话不投机半句多,裴琅对着这张仇人的脸也实?在难有什么好?兴致。姜君瑜想,静静地?目送他离开了栖梧宫。
地?上有一串脚印,空中还残余裴琅身上熏的香,可是他整个人叫姜君瑜觉得就像一场旧梦。
她脱力似的蹲坐在地?上,忽然很累。
侍女赶紧围上来,关切地?问。
“没?什么。”姜君瑜勉强和她们笑?笑?,随便找了个借口:“只是陛下今日熏的香太重了,闻的我不舒服。”
这种话就不是婢女们可以接的,于是她们眼观鼻鼻观心,默契地?不说?了。
栖梧宫熏的是上好?的安神香,厉害程度是叫恋床的姜君瑜都能勉强睡上一会。
只是今日睡醒之后还会有明日么?
她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姜府怎么了?母亲父亲知竹都还好?么?有没?有因为?她受罪?现在过去几年了?她被?葬去了哪?裴琅几岁了?还一样是受百姓爱戴的好?皇帝么?有没?有迁怒姜府?有没?有……恨她。
明明一切的答案那么近,只要她张张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从身侧侍女、从裴琅那里问道。
可是为?什么不说?呢?
怕裴琅知道,他娶进宫折辱的姑娘真成了自己仇人,怕他恨得马上把?自己凌迟么?
姜君瑜不想去想这些答案,脑袋昏昏沉沉的,钻进被?褥里不去想,感受空气一点点稀薄,在好?似又要死了的空间里找到自己是活着的证据。
因着缺氧,倒叫她脑袋更加昏沉,所幸这样反而叫人更容易入眠,姜君瑜在半梦半醒里也能沉沉睡去。
陛下有令,说?皇后歇息不用灭灯,小桃何曾见过这样的,以为?陛下是故意刁难人,不许人睡,后面发现熄了灯娘娘反而睡的不好?,这才嘱咐守夜的宫女都不许熄灯,是以这栖梧宫,入了夜倒成皇宫中最亮的一处地?方。
亮也有亮的好?处,起码守夜的时候没?那么辛苦。小桃想,刚要进去看娘娘有没?起夜吩咐,就被?人拦下了动作。
姜君瑜睡觉不老实?,自小都是,梦中似乎不大安稳,柳眉皱着,眼睫有些湿润,在烛火下发出一点晶莹的亮。
来人轻手轻脚地?用帕子碰干了眼,又将她掀下去的被?褥盖好?,最后熟门熟路地?往她被?褥里重新换上一只还热的暖炉。
静静地?等了半柱香,姜君瑜可算睡得安稳了点,眉头松开一点,只是看起来还是不高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我还没?不高兴呢。裴琅一边想,一边摸了下人的手腕。
不热,于是又往她被?褥里塞了一个暖炉,把?被?子塞得鼓起来一个小小弧度。
很像从前姜君瑜赖床时钻进去的样子。
她赖床的时候说?话会拖着长长的音:“——好?裴琅,好?殿下,我再睡一会好?不好?。”